黑暗,温暖,寂静。
荀纬的意识,沉浮在一片无垠的、金红色的、充满了温暖与光明的海洋之中。这里没有痛苦,没有疲惫,没有喧嚣,只有最纯粹的、如同回归母体般的安宁与祥和。他能感觉到,自己那千疮百孔、几乎破碎的肉身,浸泡在这温暖的海洋里,如同干涸的土地得到了甘霖的滋润,断裂的经脉、破碎的金丹、受损的神魂,都在以极其缓慢、却坚定不移的速度,被一股柔和而浩瀚的力量修复、滋养、弥合。
这片金红的海洋,正是他自身的“薪火本源”在“九转还阳丹”、“生生造化丹”以及清虚真人、丹霞仙子等人全力救治下,被激发、壮大后,在识海中形成的“薪火之海”。海面之下,是深沉厚重的地脉之力;海面之上,是点点闪烁的、属于他自身记忆、感悟、执念的星火。
“我……还活着?”一个念头,如同水底的泡泡,缓缓浮上海面。
“活着,但也只是活着。”一个苍茫、温和、却又仿佛蕴含着无尽岁月智慧的声音,在薪火之海的深处响起,并非外来的声音,更像是他自身灵魂的回响,是薪火本源中承载的、源自燧皇、源自无数文明先贤的集体意志与传承的回响。“你的身体几近崩溃,金丹濒碎,若非众人不惜代价,以神丹吊命,以地脉为基,以薪火为引,你早已魂归九幽。然,生机虽续,道基已损,前路……依旧未卜。”
荀纬的“意识”凝聚,化作一个淡淡的、与他一模一样、却略显虚幻的身影,立于薪火之海的海面之上,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我知道。但我无悔。守护同门,对抗幽冥,乃薪火传承者本分。只是……未能竟全功,反倒拖累了众人。”
“何来拖累?”那声音温和中带着赞许,“若非你舍身一搏,焚毁‘三才炼魔鼎’,逼退影煞,此刻翠微谷已成鬼域,无人可生。你之所为,已尽己所能,无愧于心,无愧于道。真正的守护,并非苛求完美,而是在力所能及处,倾尽所有。你已做到。”
荀纬默然。心中那份因重伤垂死、未能彻底击败强敌而产生的些许不甘与自责,在这温和平静的声音抚慰下,渐渐散去。是啊,他尽力了。面对金丹后期的影煞与两大鬼将组成的杀局,能拼到这一步,已是奇迹。
“前辈……是燧皇的意志吗?”荀纬问道。
“吾非燧皇,亦非任何具体先贤。吾乃薪火传承中,那股不灭的、守护苍生、延续文明的共同信念所化,是所有传承者心中那点星火的聚合。你可称吾为——‘薪火之灵’。”声音答道,“吾之显现,一则因你身负重伤,本源激荡,与薪火传承共鸣加深;二则……是那枚‘黄泉令’碎片,与你体内残留的‘九幽本源’共鸣,触及了某些古老的因果,引动了薪火传承深处,关于上古那场浩劫与‘观星老人’的些许记忆片段。”
“‘观星老人’?!”荀纬精神一振。金属板上最后的信息,指向这位神秘的存在,或许就是破局的关键。
“不错。观星老人,乃上古星象、天机、推演一道的集大成者,与燧皇同时代,甚至可能更早。其踪迹缥缈,常年隐于世外,观测星辰运转,推演天地劫数。当年幽冥入侵,燧皇与诸贤与之激战,观星老人曾暗中出手,以无上推演之术,窥得幽冥破绽,助燧皇定下‘三才镇魔’之策,更留下了寻找‘镇魔三钥’、加固封印的后手线索。”薪火之灵缓缓道来,“其人所留传承与线索,多与星辰、天机、因果相关,非有缘、非心志坚定、非身负大气运大因果者,难以得见,更难以解读。”
“敢问前辈,可知观星老人如今何在?如何才能找到他?眼下幽冥蠢动,‘黄泉眼’异变,‘镇魔三钥’流散,唯有寻得观星老人,或可得破局之法!”荀纬急切问道。
薪火之灵沉默片刻,仿佛在追溯那尘封于无尽岁月长河中的、模糊的印记。良久,方缓缓道:“观星老人踪迹,早已不可考。其最后一次显圣,据零星传承记忆,似是在……云梦大泽极西之地,一处名为‘星坠湖’的古地,留下过一座‘观星台’与部分推演传承。然,星坠湖位置诡秘,受星辰之力与上古禁制影响,时隐时现,非特定时机、或持有特定信物,难以寻得入口。即便寻到,其中考验重重,凶险莫测。更关键的是……”
薪火之灵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凝重:“幽冥此番大动干戈,布局深远,所图恐怕不仅仅是释放玄冥魔将。其背后,恐有更高层次的存在布局,目标直指‘三才镇魔大阵’核心,乃至整个云梦泽的地脉与天机。观星老人当年留下后手,或许也预见了今日之劫。但时隔万载,其留下的线索与布置,是否已被幽冥察觉、破坏,尚未可知。你欲寻之,无异于大海捞针,且危机四伏。”
荀纬闻言,心中沉甸甸的。但他眼神中的光芒,却并未因此黯淡。“纵是万死一生,亦要一试。如今幽冥势大,若不能尽快寻得破局关键,加固封印,一旦被其彻底打开‘黄泉眼’,甚至寻齐‘镇魔三钥’,后果不堪设想。星坠湖再险,也险不过云梦泽沦为鬼域,天下苍生涂炭。还请前辈示下,那‘星坠湖’与‘观星台’,具体有何线索与考验?又需何种信物?”
薪火之灵似乎对荀纬的坚定颇为赞许,道:“吾之记忆,残缺不全。只知‘星坠湖’,乃上古有星辰碎片坠落云梦泽所化,湖水映星,自成洞天,内蕴奇异星辰之力与时空乱流。其入口,随星辰运转、潮汐涨落而变化,唯有在特定星象(如‘七星连珠’、‘荧惑守心’等)出现时,方有可能在云梦泽极西的‘天星原’附近显现踪迹。至于信物……似乎与星辰碎片,或与观星老人一脉的传承之物有关。你身上那枚得自地火炼魔之地的‘玄冰本源’晶石,经地火与薪火净化,已无魔性,其内蕴含一丝纯净的极寒星力,或许……可作引子。但能否成功,全看天意与你的造化。”
顿了顿,薪火之灵继续道:“至于考验,无非‘心性’、‘悟性’、‘毅力’、‘机缘’四者。观星老人精擅天机,其考验,必与推演、占星、破解迷局、明悟因果相关。你需做好准备。另,你体内伤势,非寻常丹药可愈。薪火本源虽可缓慢修复,但金丹之损,根基之伤,需以同源同品之力,慢慢温养,急不得。星坠湖之行,凶险异常,以你如今状态……”
“我会尽快恢复,至少要有自保之力。”荀纬沉声道。他知道自己伤势严重,但时间不等人。“敢问前辈,我可否在此薪火之海中修炼、疗伤?此地似乎对修复伤势、感悟薪火之道,大有裨益。”
“可。此乃你自身本源识海所化薪火空间,时间流速与外界不同,且薪火之力最为滋养。你可在此感悟薪火真意,稳固神魂,缓慢修复金丹。然,肉身之伤,仍需外界灵药、地脉与时间。你且静心,吾将部分关于星象、天机、以及薪火传承中对抗幽冥的零碎感悟,渡予你,或对你寻找观星台、应对考验有所助益。”
话音落下,薪火之海微微荡漾,无数点金色的、蕴含着玄奥信息的光点,如同萤火虫般,自海底升起,缓缓融入荀纬那虚幻的意识体之中。顿时,大量关于古老星象知识、简易占卜推演之法、以及一些对抗幽冥邪术、净化死气的心得体会,涌入荀纬的“脑海”。虽然零碎,却弥足珍贵。
荀纬不再多言,盘膝“坐”于薪火海面,闭目凝神,开始吸收、消化这些信息,同时引导着温和的薪火之力,一遍遍冲刷、温养着那枚布满裂痕、悬浮于“丹田”位置的混沌金丹虚影……
时间,在这片温暖寂静的薪火空间中,仿佛失去了意义。
……
翠微谷,现实世界。
一日一夜过去。
荀纬依旧昏迷不醒,静静地躺在石台上。只是其面色,已不似之前那般惨白如纸,而是恢复了一丝血色。呼吸平稳悠长,眉心那枚薪火本源印记,散发着稳定而温暖的金红光芒,仿佛在默默守护。丹霞仙子、清虚真人等人轮流为其输入真元,稳固伤势,喂服丹药。他体内的生机,在缓慢而坚定地恢复着,金丹的裂痕虽然没有明显弥合,但恶化的趋势已被彻底遏制。
谷中其他人,也在抓紧时间疗伤、恢复。阵元真人已将破损的阵法修复、加固,更在外围布下了数道隐匿、预警的禁制。凌霄真人与青云剑宗弟子负责警戒。水月庵的两位师太,则以佛光净化谷中残留的死气,为众人提供清心安神的环境。
竹舍中,清虚真人、阵元真人、丹霞仙子、凌霄真人、静心师太,以及伤势稍稳的青松道人,正在商议。
“文远小友伤势已稳,但根基受损,金丹濒碎,非短时可愈。需尽快送回山门,‘星火池’秘境与‘丹霞’长老的丹药,方是根治之道。”清虚真人道。
“然幽冥未退,‘黄泉眼’异动愈烈。影煞虽退,其背后主谋恐有更大动作。文远小友昏迷前,似有所得,关于那‘观星老人’……”阵元真人捻须沉吟。
“不错。”清虚真人点头,取出那几块暗金色金属板,“此物乃文远小友自地火炼魔之地带出,记载了部分上古秘辛,更提及‘观星老人’或为破局关键。只是线索模糊,难寻踪迹。”
“阿弥陀佛。”静心师太合十道,“贫尼听闻,水月庵古老典籍中,亦有只言片语提及‘观星’之名,言其乃上古隐世大能,精擅天机,常于星象异变时显踪。或可传讯庵中,查阅典籍,看是否有更多线索。”
“如此甚好!”清虚真人喜道,“那我等便分头行动。阵元师兄,劳烦你与凌霄道兄、静心、静慧师太,留守此地,一则守护文远小友,二则密切关注幽冥动向与‘黄泉眼’变化,三则联络各自宗门,打探‘观星老人’与‘星坠湖’线索。我与丹霞师妹,则带文远小友、清岚、林风、水瑶等人,即刻启程,返回山门,一来为文远小友疗伤,二来将此地情况详禀山主,请山主定夺,并联络天下正道,共商应对幽冥、寻找观星老人、加固封印之事!”
“善!”
“事不宜迟,即刻动身!”
商议既定,众人不再耽搁。清虚真人与丹霞仙子携带着依旧昏迷的荀纬,以及伤势未愈但已可行动的清岚、林风、水瑶,登上丹霞仙子的“赤霞舟”。阵元真人开启阵法通道,赤霞舟化作一道赤色流光,冲天而起,向着首阳山方向,疾驰而去。
余下众人,目送飞舟远去,神色凝重。他们知道,真正的风暴,或许才刚刚开始。而希望的火种,已随那飞舟,悄然离去。
谷外,云梦泽深处,那道幽蓝的“黄泉眼”光柱,在沉寂了一日之后,光芒似乎……又凝实、强盛了一丝。更远处,雾气与死气交织的阴影中,仿佛有无数双冰冷的眼睛,正默默地注视着翠微谷,注视着离去的飞舟,等待着……下一次狩猎时机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