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日的清晨，天还没亮透，皇城根下已经聚满了等候上朝的官员。呵出的白气连成一片，气氛却比这天气还冷。谁都知道，今天这场大朝会，怕是没那么好过。
金銮殿上，皇帝李浩天高坐龙椅，冕旒下的面容看不真切，只能感受到那扫视群臣的目光，带着沉甸甸的份量。例行公事的禀奏过后，真正的风暴开始了。
首先发难的是兵部侍郎，一位面容清癯、眼神锐利的中年官员，他是四皇子一系的干将。他手持玉笏，声音洪亮，字字如刀：“陛下！北境将士浴血奋战，保我社稷安宁。然，近日核查，由永利昌承运的第三批灵石与特制粮饷，数额严重亏空！此等蛀虫，克扣军资，动摇国本，其心可诛！臣恳请陛下，严查永利昌，追回亏空，以正国法，以安军心！”
永利昌！这可是八皇子钱袋子里最肥的那一只。这话一出，如同在滚油里泼进一瓢冷水，整个大殿瞬间嗡嗡作响。不少官员的目光，或明或暗地瞟向了站在前排，面色平静如水的八皇子李炽。
李炽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事不关己。但他垂在袖中的手，指节微微收紧。“老四……动作真快。”他心中冷笑，“可惜，永利昌的账目，早做得天衣无缝。查？让你们查个够！”
不等皇帝表态，八皇子阵营的一位御史立刻跳了出来，反唇相讥：“陛下！侍郎大人所言，实乃危言耸听！北境军费，历年皆有定例，何来严重亏空之说？倒是臣风闻，浩宇铁卫统领赵宇，近年来私扩卫队，耗费钱粮无数，其心叵测！臣以为，当立即裁撤超额铁卫，并召赵宇回京问话，以儆效尤！”
矛头瞬间转向了赵宇，谁不知道赵宇是王爷的爱将，与太玄、郡主关系密切？这一手围魏救赵，玩得熟练。
“信口雌黄！”四皇子派系另一位武将忍不住怒喝，“赵将军镇守边关，功勋卓着！浩宇铁卫乃国之精锐，岂容你等污蔑！”
“是否污蔑，查过便知！倒是永利昌清白经商，岂容构陷！”
霎时间，双方你一言我一语，引经据典，互相攻讦，金銮殿变成了菜市场，唾沫星子几乎要飞到龙椅跟前。龙椅上的皇帝李浩天，始终沉默着，手指轻轻敲打着龙椅扶手，看不出喜怒。
站在百官班列靠后位置的太玄，微微垂着眼帘，仿佛在神游天外。但他的袖中，一截温润如玉、带着天然锦纹的“锦纹书竹”正微微发热，无声地记录着这朝堂之上纷杂的气息——愤怒、焦虑、算计、恐慌……这些情绪波动，对于炼制某些特殊丹药，尤其是能提升洞察力与辨机能力的“清心丹”，可是难得的“药引”。他心中已有盘算，回去便开炉，炼成的丹药送几颗给四皇子，也算是个顺水人情，巩固一下这脆弱的联盟。
而在百官队伍的末尾，一个穿着低阶文官服饰，帽檐压得低低的“小官”，正紧张地攥着笏板，目光时不时飞快地瞟向太玄所在的方向。正是女扮男装混进来的郡主。她知道自己不该来，但一想到太玄要独自面对这龙潭虎穴，她就坐立难安。“还好，他没说话，没被卷进去……” 她暗自庆幸。却不知，龙椅上那位看似闭目养神的皇帝，余光早已在她那过于清秀、且不停偷瞄太玄的脸上扫过好几次，嘴角几不可察地牵动了一下，带着一丝了然和……玩味。
终于，在争论快要失控时，皇帝李浩天缓缓开口了，声音不高，却瞬间压下了所有嘈杂。
“够了。”
大殿立刻鸦雀无声。
“北境军费，关乎边防，不可不察。着户部、兵部联合会查永利昌账目，若真有亏空，严惩不贷。”他顿了顿，话锋一转，“然，边关要紧，军需亦不可耽搁。原定增拨军费，先拨付一半，以解燃眉之急。”
一半？四皇子党羽脸上刚露出的喜色僵住。八皇子党羽则暗暗松了口气。
皇帝继续道：“至于浩宇铁卫……赵宇忠心为国，朕深知。铁卫编制，暂且维持，所需钱粮，由内务府拨付一部分，以示体恤。但，”他目光扫过众人，“私练之说，空穴来风，未必无因。着宗人府派人‘看看’，以安众心。”
“官员考核之法，牵涉甚广，仓促更改，易生弊端。今年……仍按旧例执行。”
一番话，看似各打五十大板，两边都没讨好，也都没往死里得罪。军费只给一半，查账却雷声大；铁卫不动，却要派人去“看看”；考核法维持旧状……这太极打得，炉火纯青。
但有心人却听出了别的味道——查永利昌是“严惩不贷”，查浩宇铁卫只是“看看”。这细微的差别，足以让很多人睡不着觉了。退朝时，皇帝身边的大太监悄无声息地走到王爷李栋身边，低语一句：“王爷，陛下请您暖阁叙话。”
暖阁内，炭火烧得正旺，驱散了冬日的寒意，却驱不散君臣之间的凝重。皇帝挥退了所有侍从，只留下王爷李栋。
他没有寒暄，直接看着王爷，那双看似浑浊的老眼，此刻锐利得仿佛能穿透人心：
“柱石若响，江山如何？”
王爷李栋心头剧震，猛地抬头看向皇帝。这句话，看似没头没脑，却像一道惊雷，在他脑海中炸开！柱石……指的是太玄正在守护的中州、正阳、京城三处气运节点！“若响”，意味着它们受到冲击，甚至动摇！皇帝……他不仅知道，而且知道的比想象中更深！他这是在问，若根基动摇，这李家的江山，将走向何方？更是在暗示，他已经对现任的储君，或者说，对某个觊觎大位、不惜引狼入室的儿子，彻底失望了！
易储之念，竟已至此了吗？
王爷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