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英高原的空气像是被抽干了所有轻松的成分,只剩下紧绷的、一触即发的躁动。主会场巨大的环形看台上,人声如同持续沸腾的海浪,无数目光聚焦在下方的多个对战场地上。聚光灯炽烈,将每一寸场地都照得纤毫毕现,无处遁形。
翔泰站在L区3号通道的出口阴影里,微微探出头,望向外面那片被照得发白的对战场。标准的岩石场地,嶙峋的怪石堆叠,模拟着尼比道馆的环境,却比那里更加开阔,也更加……暴露。四面八方都是观众席,无数眼睛,还有高处那些黑洞洞的、不停调整角度的监控镜头。
他怀里抱着熊宝宝,左臂的绷带在强烈的光线对比下显得格外刺眼。熊宝宝似乎被这宏大的场面和喧嚣的声浪吓坏了,把脸死死埋在他胸口,小小的身体抖个不停,发出细微的呜咽。
通道另一端,小刚沉稳地走出,步入场地中央。他依旧穿着那身简单的训练家装束,表情是惯有的岩石般冷峻,只是那双眯着的眼睛在看向翔泰时,目光极其复杂地闪烁了一下,似乎回想起了一些不太愉快的记忆。他沉默地拿出精灵球。
裁判挥舞着旗子,广播里响起清晰的声音:“L区第三场,由来自未知地区的翔泰,对阵深灰市的小刚!比赛开始!”
“去吧,小拳石!”小刚率先抛出精灵球。依旧是那只沉默而坚硬的岩石宝可梦,重重落在场地上。
无数目光瞬间聚焦在翔泰身上。
翔泰似乎被这阵势吓到了,脸色苍白,抱着熊宝宝的手又收紧了些,犹豫了一下,才用没受伤的右手,慢吞吞地将熊宝宝放到了场地上。动作小心翼翼,仿佛放下什么易碎品。
“熊宝宝……加油……”他的声音细弱,被观众的喧嚣几乎完全淹没。
熊宝宝一接触到冰冷的岩石地面,四只爪子就软了一下,差点趴在地上,它惊恐地环顾四周,看着对面那只悬浮着的、面无表情的小拳石,发出带着哭腔的“嘛唔”声,扭头就想往回跑,躲到翔泰脚后。
观众席上响起一阵善意的轻笑和些许议论。显然,没人看好这只看起来毫无战斗力、甚至不敢对战的小不点。
小刚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没有丝毫轻视。他沉声下令:“小拳石,落石。”
小拳石挥动石臂,撬起一块岩石,猛地投掷过来!力量控制得恰到好处,似乎只想逼退熊宝宝,并未瞄准要害。
岩石呼啸而来!
熊宝宝吓得尖叫一声,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毫无章法地向旁边“踉跄”着躲闪!它的动作笨拙又慌乱,四肢仿佛都不协调,好几次差点自己把自己绊倒。
然而,就是这看起来蠢透了的身法,却每一次都“恰好”在毫厘之间,避开了岩石最直接的撞击,只是被溅起的碎石擦到些许,疼得它呜呜直叫,更加狼狈。
小刚的眼神凝重了一分。一次是意外,两次三次……这种笨拙到极致却又精准到极致的闪避……
他不再犹豫:“变圆,然后滚动!”
小拳石缩成圆球,防御提升,随即如同出膛炮弹,轰隆隆地朝着满场乱窜、哭唧唧的熊宝宝碾压过去!速度极快,声势骇人!
熊宝宝似乎被这恐怖的攻击彻底吓疯了,闭着眼睛,发出一声凄厉的哀鸣,拼尽全身力气向着场地边缘、一堆较为高大的岩石后面“逃”去!
它的逃跑路径歪歪扭扭,跌跌撞撞。
就在小拳石化作的滚石即将碾上它的前一秒——
熊宝宝脚下似乎被一块松动的岩石一绊,“噗通”一声向前摔倒在地!
这一摔,恰好让它矮小的身体缩进了那堆岩石的一个凹陷处!
而小拳石化作的滚石,则以毫厘之差,擦着那堆岩石的边缘呼啸而过!沉重的石球带起的劲风甚至吹动了熊宝宝的绒毛!
砰!!
一声沉重的闷响!
小拳石没能撞到目标,反而一头狠狠撞在了那堆岩石后方、一块格外坚硬巨大的青黑色岩壁上!
剧烈的反震力传来!即使是变圆状态下,小拳石也被撞得晕头转向,悬浮的高度猛地一降,石体表面甚至出现了几丝细微的裂纹!滚动被迫中断!
“小拳石!”小刚一惊。
观众席上也发出一阵惊呼。
还没等小刚发出下一个指令——
那只摔倒在岩石凹陷处的熊宝宝,似乎因为极度的恐惧和摔倒的疼痛,四肢爪子胡乱地蹬抓挣扎起来!
它的一只后爪,非常“巧合”地、重重地蹬在了一块半埋在土里、棱角尖锐的小石子上!
那块石子被它猛地蹬飞出去!
嗖——!
石子划出一道短促的弧线,不偏不倚,正好打在了旁边岩壁上方、一块原本就摇摇欲坠的、脸盆大小的悬石底部!
啪!
一声轻微的撞击声。
那块悬石被这外力一击,猛地松动,随即带着簌簌落下的尘土,轰然坠落!
而它的落点……恰好是下方那只刚刚从晕眩中恢复、正准备重新悬浮起来的小拳石的正上方!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小拳石根本来不及反应!
轰!!!
悬石精准地砸落在小拳石身上!巨大的重量加上下坠的冲击力,瞬间将小拳石砸得嵌进了地面!
尘土飞扬!
小拳石连惨叫都没能发出,周身光芒瞬间黯淡,眼睛变成了漩涡状,彻底失去了战斗能力。
全场瞬间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场上那片扬起的尘土,以及尘土中那只慢慢爬起来的、灰头土脸、还在害怕得瑟瑟发抖的熊宝宝。
又……又来了?
在联盟大会的正式赛场上?众目睽睽之下?无数监控镜头之下?
小刚沉默地收回小拳石,岩石般的脸上看不出表情,但他拿出第二枚精灵球的手指,似乎微微紧了一下。
“你做得很好,小拳石。休息吧。”他低声说了一句,然后抬起头,目光如磐石般投向翔泰,“你的‘运气’,确实令人惊叹。但是……”
他猛地抛出第二枚精灵球:“接下来,不会再有这种机会了!去吧,大岩蛇!”
巨大的阴影拔地而起!岩石巨蛇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庞大的身躯几乎占据了小半个场地,投下的阴影将小小的熊宝宝完全笼罩!那恐怖的威压让看台上的观众都为之窒息!
熊宝宝吓得瘫软在地,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有了,只会发出绝望的呜咽。
“大岩蛇,击落!”小刚的声音冰冷而坚决。
大岩蛇巨大的尾部狠狠砸向地面!轰隆隆!无数巨大的尖锐岩石被震得激射而起,如同暴雨般覆盖了整个场地,根本无处可躲!
这不再是道馆里的切磋,这是大会比赛的全力一击!
眼看熊宝宝就要被无数落石淹没——
翔泰的脸色瞬间煞白,惊呼出声:“熊宝宝!”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熊宝宝似乎被训练家的惊呼和死亡的威胁刺激到了极限,爆发出最后的求生本能,它发出一声尖锐到破音的嘶鸣,四肢猛地用力向旁边一扑!
它扑向的方向,是场地边缘一根用来支撑防护能量罩的、粗大的金属基座!
它的身体狠狠撞在基座上!
而就在它撞上基座的同时,它那因为极度恐惧而炸起的绒毛,竟然“恰好”刮掉了基座侧面一个不太起眼的、用来检查线路的小小塑料盖板!
盖板脱落,露出里面一小簇五颜六色的线缆!
几乎是同一时间,大岩蛇那沉重的尾部砸地引起的剧烈震动,通过地面传导至金属基座!
基座内部,某个因为长期使用而有些松动的线缆接口,被这突如其来的剧烈震动猛地一震——
噼啪!
一簇耀眼的电火花从接口处爆开!
紧接着——
嗡——!!!
一阵不祥的、能量过载的嗡鸣声从基座内部传来!
熊宝宝撞击点上方的那片能量防护罩,猛地剧烈闪烁起来,光芒变得极其不稳定!
而就在这时,大岩蛇因为施展击落而微微伏低身体,它那巨大的、坚硬的岩石头颅,恰好处于这片不稳定防护罩的正下方!
防护罩的能量流瞬间紊乱,产生了一股极其异常向下的、混乱的磁场力和能量压力!
这股力量并不强大,却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作用点又极其刁钻——
正作用于大岩蛇因为发力而略微抬起的、作为身体重要支撑和发力点的尾椎部的一个微小关节上!
大岩蛇正准备扬起头颅进行下一次攻击,突然感到尾部支撑点传来一阵极其别扭的、让它重心瞬间失衡的怪异力道!
它发出一声困惑而恼怒的嘶鸣,庞大的身体本能地想要对抗这失衡,猛地向反方向一扭!
这一扭,力量失控!
它那扬起的、沉重无比的头颅,因为身体的剧烈扭动,失去了所有控制,带着全身的力量,如同失控的巨大撞锤,狠狠地、结结实实地砸向了它自己盘踞在地面的、毫无防护的中段身体!
轰!!!!!!!
一声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沉闷、都要可怕的巨响,席卷了整个赛场!
地面剧震!烟尘冲天而起!
碎石如同子弹般四射飞溅,噼里啪啦地打在能量防护罩上!
所有人都被这恐怖的一幕惊呆了!
烟尘缓缓散开。
只见大岩蛇庞大的身体痛苦地扭曲着,它用自己的脑袋,在自己身体中段砸出了一个恐怖的凹陷!眼睛早已变成了漩涡状,彻底失去了战斗能力!
而那只引发这一切的熊宝宝,正瘫软在金属基座下,被掉落的灰尘盖了一身,看起来奄奄一息,只有微微起伏的身体证明它还活着。
死寂。
绝对的死寂笼罩了整个赛场。
连裁判都张大了嘴巴,忘了宣判。
小刚站在原地,如同化作了一尊真正的岩石雕像。他看着场上那惨烈到荒谬的景象,看着自己再次以同样不可思议的方式败北的王牌,脸上的岩石面具终于彻底碎裂,露出一种近乎空白的、无法理解的茫然。
过了好几秒,裁判才如梦初醒,颤抖着举起旗子:“大、大岩蛇失去战斗能力!所以……所以胜者是……翔泰!”
广播里响起宣布结果的声音,却没有任何欢呼,只有一片诡异的、压抑的寂静。
翔泰似乎这才反应过来,踉跄着冲进场内,不顾一切地抱起地上浑身灰尘、看起来凄惨无比的熊宝宝,眼泪瞬间涌了出来:“熊宝宝!熊宝宝你没事吧?对不起……对不起……”
他哭得伤心又后怕,抱着熊宝宝的手都在颤抖。
小刚沉默地收回大岩蛇。他一步步走到翔泰面前,目光极其复杂地看着这个哭泣的孩子和他怀里那只“重伤”的宝可梦。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声极轻的、沉重的叹息。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枚早已准备好的、象征友谊和认可的浅灰色特殊徽章(非道馆徽章),轻轻放在了翔泰面前的地上。
“这是……‘坚韧徽章’。”他的声音沙哑,“奖励给……在绝境中……也不放弃希望的训练家和宝可梦。”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沉默地离开了赛场。背影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落寞和萧索。
翔泰抬起泪眼婆娑的脸,看着小刚离开的背影,又看了看地上那枚徽章,哭得更凶了,把脸埋进熊宝宝脏兮兮的绒毛里。
医护人员赶紧上场,检查他和熊宝宝的情况。
没有人欢呼。
只有看台上无数双震惊、疑惑、难以置信的眼睛,和那些高高在上的、冰冷旋转的监控镜头,无声地记录着这一切。
主席台某处VIp包厢内。
希巴抱着双臂,古铜色的肌肉紧绷如铁,眼神阴沉得可怕。
康肯斯坦快速记录着数据,镜片反着光,嘴角紧抿。
坂木看着屏幕,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扶手,眼神深邃,看不出喜怒。
联盟大会的赛场之上,“意外”的轮回,再次上演。
以一种更加公开,更加无法解释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