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面碎金荡漾,夕阳如血,将整条白萍江染成一片瑰丽的橘红。一行人马倦怠,终于在暮色吞噬天地前,寻到了一处临水而建的客栈。
“吱呀——”
王初冬推开自己的房门,将肩上简单的行囊随意一丢,甚至来不及喝口水,便紧紧抱住了怀里那视若珍宝的六卷诗文稿。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汲取所有勇气,快步走向走廊尽头那个房间。
“咚、咚、咚。”敲门声轻而急促,透着她内心的急切。
“进。”门内传来林知文温和而沉稳的声音。
王初冬推门而入,只见林先生正于灯下伏案,整理着厚厚的书稿。跳动的烛光在他清癯的脸上勾勒出深邃的轮廓。
“先生,”她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将诗文稿恭敬地捧过头顶,“学生……学生于诗文一道,困顿已久,恳请先生指点迷津!”
林知文抬眼,看见少女眼中那簇几乎要燃烧起来的火焰,微微动容。他接过那叠装订仔细的册子,就着昏黄的烛光,一页页,一字字,细细品读。
窗外,江水潺潺,像是亘古的低语。室内,只有书页翻动的沙沙声,和偶尔灯花爆开的噼啪轻响。
良久,林知文合上诗稿,目光如炬,看向她:“灵气充盈,溢于纸面,可惜……根基虚浮,如无根之萍。”
他手指点在其中一页:“譬如这句,‘撒网如撒月,捞起满船星’。意境空灵,格局却小了些,像是小家碧玉的闺中之趣。”
王初冬心头一紧,屏住呼吸。
只见林知文提起案上狼毫,笔走龙蛇,在原句旁写下:“你看,若改为‘撒网如撒月,捞起一江星’,以‘江’代‘船’,气象是否豁然开朗,有了吞吐山河之势?”
“一字之差,天地之别!”王初冬脑中仿佛有惊雷炸响,眼眸瞬间亮得惊人,“先生,您的意思是,遣词造句非为炫技,而是要……契合天地气韵,承载山河重量?”
“善!”林知文眼中赞赏之色更浓,“文道之根本,便是以你手中之笔,沟通天地,引动冥冥之中的才气!”
言罢,他取过一张上等宣纸,神情肃穆,挥毫写下四个大字——**文以载道**!
奇异的事情发生了!那墨迹在烛光映照下,竟如水波般隐隐流动,散发出微不可察的温润光芒,仿佛这四个字本身,就拥有了生命与力量!
“这,便是才气外显。”林知文的声音仿佛带着某种玄奥的韵律,“当你的文字,真正触摸到天地至理时,异象自生。”
王初冬看得如痴如醉,身体不自觉地前倾,几乎要扑到案上:“先生,究竟……何为才气?”
“才气,乃文心与天地共鸣所生之力。它蕴藏于你我眉心深处的‘文宫’之内。”林知文娓娓道来,“文修之士,依才气厚薄,分九品至一品。你灵性过人,然文宫未开,才气未凝,故暂列六品。”
“那要如何,才能开辟文宫,凝聚才气?”王初冬追问,声音因渴望而微微沙哑。
“且静心,听我道来。”
烛火摇曳,将一老一少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林知文的声音不疾不徐,从文道起源讲到才气凝练之法,从开辟文宫的凶险讲到诗词杀敌的玄妙。他引经据典,字字珠玑,偶尔即兴吟诵的诗句,更引得周遭才气微澜。
王初冬彻底沉醉了进去。她忘记了时间,忘记了身在何处,手中的笔无意识地在纸上勾画,那些玄妙的道理在她脑中疯狂碰撞、交融、重组。
夜渐深,徐先生曾来敲门提醒,可见此情景,也只是无奈摇头,默默退去。
“文道修行,首重悟性。”林知文的声音已带上一丝疲惫,但依旧清晰,“悟性高绝者,一夜开悟,才气自生;悟性愚钝者,皓首穷经,亦不得其门而入。”
他看了看窗外墨色般的天幕:“时辰不早了,今日便到此吧。”
王初冬恍然回神,这才惊觉月已西斜。她慌忙起身,对着林知文深深一揖,抱着那叠写满感悟的纸张,退出了房间。
回到自己冰冷的客房,王初冬却觉得浑身血液都在沸腾。她迫不及待地点亮油灯,将笔记铺满桌面,逐字逐句地反复咀嚼。
“文宫……才气……天地共鸣……”她喃喃自语,指尖顺着墨迹反复临摹。渐渐地,她进入了一种物我两忘的玄妙状态,仿佛触摸到了天地间某种无形的脉络。
突然!
她心潮澎湃,一股难以抑制的冲动涌上心头,猛地提笔蘸墨,在纸上一气呵成:
“夜听江水静,月照文心明。
忽觉天地阔,笔下有清风。”
当最后“清风”二字落笔的瞬间——
“嗡!”
纸上那未干的墨迹,骤然漾起一层微弱的清光!一丝比发丝更细的纯白气息,自字里行间袅袅升起,如烟似雾,在她周身缓缓流转,最后竟透过她的眉心,汇入体内!
王初冬浑身一震,只觉一股温和的暖流自眉心炸开,瞬间涌向四肢百骸!通体舒泰,如泡温泉。而在她意识的深处,一个混沌未开、极其模糊的空间,正伴随着细微的“咔嚓”声,悄然裂开了一道缝隙!
“嗯?!”
隔房间,原本已闭目调息的林知文猛地睁开双眼,眼中精光爆射,霍然起身!
他推开窗户,只见夜凉如水,万籁俱寂,但天地间那股无形无质的文气,竟正化作丝丝缕缕的微风,向着王初冬的房间汇聚而去!
徐先生也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廊下,望着那方天地,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这……这就成了?”
林知文负手而立,久久凝视,最终才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四个字:
“此女,类妖。”
次日清晨。
王初冬顶着一对明显的黑眼圈出现在饭堂,面色疲惫,但那双眸子却亮得惊人,仿佛有星辰在内里燃烧。
她几乎是冲到林知文面前,激动得语无伦次:“先生!先生!我昨晚……我好像……感觉到了!那股气,暖暖的,在我身体里流……”
林知文与徐先生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撼。
“伸手。”林知文语气平静。
王初冬乖乖伸出右手。林知文并指如剑,轻轻点在她腕脉之上。片刻,他指尖微颤,清晰地感知到那一缕虽微弱,却真实无比、纯正平和的才气,正在少女经脉中潺潺流动!
林知文收回手,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声音带着一丝复杂的喟叹:“一夜,仅此一夜。便是为师当年,也用了整整三日。”
王初冬愣住了,眨了眨眼:“先生,那我……我这是……成功了?”
“成功?”旁边的徐先生抚掌大笑,声音洪亮,“丫头,这何止是成功!你这是要吓死那些自诩天才的文人啊!放眼天下文坛,能有此悟性者,不过五指之数!”
早饭过后,林知文将王初冬带到江边凉亭。
晨光熹微,江面如铺碎金,白鹭掠水,一派生机盎然。
“你既已凝练才气,开辟文宫,便算正式踏入了文道之门。”林知文负手而立,衣袂在江风中飘动,神色是前所未有的郑重,“王初冬,我且问你,可愿拜入我门下,执弟子礼,随我修行这通天文道?”
王初冬心脏猛地一跳,巨大的喜悦瞬间冲昏了她的头脑。她愣在原地,直到看见先生眼中那抹鼓励的笑意,才猛地回过神来。
她毫不犹豫地后退一步,整了整因奔波而略显褶皱的衣袍,随即屈膝,俯身,额头郑重地叩在冰凉的石板上:
“弟子王初冬!”她的声音因激动而哽咽,却异常坚定,“愿拜入先生门下!此生不渝!”
一拜,谢先生传道之恩!
二拜,谢先生解惑之情!
三拜,立弟子向道之心!
三拜九叩,大礼已成!
林知文坦然受了她全礼,这才俯身,亲手将少女扶起。他凝视着弟子清澈而坚定的双眼,一字一句,如刻金石:
“既入我门,当时刻谨记:文以载道,字以明心。你手中这支笔,将来不仅要写尽人间风华,更要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
“弟子……谨记师尊教诲!”王初冬声音颤抖,却用力点头,将每一个字都刻入灵魂深处。
林知文颔首,从袖中取出一支毛笔。笔杆呈现温润的紫玉之色,笔尖毫毛凝聚着淡淡的紫色光晕,灵气逼人。
“此笔,名为‘紫玉宣笔’,随我征战文坛数十载,饮过才气,斩过邪魅。”他将笔递到王初冬面前,“今日,为师便将它赠予你。望你持此笔,以心为墨,书写你的文道乾坤!”
王初冬双手颤抖地接过,笔杆入手温润,竟与她体内那缕微薄的才气瞬间产生共鸣,微微发热!
“多谢师尊!”她将笔紧紧抱在胸前,仿佛拥抱住了整个未来。
徐先生也笑着上前,递过一个准备好的包袱:“《文道初解》,文修基础典籍,还有一些特制的笔墨纸砚,好生使用。”
抱着沉甸甸的拜师礼,王初冬眼眶终于湿润了。一个月前,她还是江南水乡里那个做着文学梦的懵懂少女,而今,她却成了当世大儒的亲传弟子!
她抬起头,望向烟波浩渺的江面,目光穿过水雾,仿佛看到了无限遥远的未来。
文道的宏大画卷,已在她面前,展开了璀璨的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