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镜湖的空间里,时间仿佛再次拥有了意义,却又流淌得格外缓慢。萧玉镜靠在谢玄怀中,泪水渐渐止住,只余下微微的抽噎和泛红的眼圈。
她没有挣脱他的怀抱,也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靠着他,感受着那份失而复得的温暖与坚实,等待着他开口。
谢玄的下颌轻轻抵着她的发顶,鼻尖萦绕着她身上淡淡的、混合着药香与血气的独特气息。
他闭着眼,仿佛在积蓄勇气,又仿佛在梳理那纷乱如麻的过往。紧握着她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那细微的颤抖却始终未曾完全平息。
良久,他终于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如同被岁月磨损的古琴,每一个音符都带着沉重的过往。
“镜儿……”
他唤了她的名字,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叹息,
“十年了……我欠你一个解释。”
萧玉镜的心轻轻一颤,没有抬头,只是更紧地抓住了他的衣襟,无声地催促。
“从一开始,我就知道‘蚀’的存在。”
他的声音带着冰冷的寒意,
“他们潜伏在阴影里,像毒蛇,窥伺着每一个可能被利用的弱点,伺机破坏节点,引动归墟。而‘镜瞳者’……尤其是不受控的、力量尚未完全觉醒的‘镜瞳者’,在他们眼中,是绝佳的棋子,或者……必须清除的目标。”
他顿了顿,似乎回忆起了某些不愉快的画面,语气更加沉郁:
“我亲眼见过被‘蚀’盯上的人是何下场。元后娘娘……是我的前车之鉴。我绝不能……让你步她的后尘。”
所以,他选择了最笨拙,也最伤人的方式——疏远和冷漠。
“我刻意与你保持距离,在所有人面前表现出对你的厌烦与不耐,甚至……纵容那些关于你痴缠、关于我与你绝无可能的流言传播。”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
“我想让‘蚀’认为,你对我而言无足轻重,你只是一个被宠坏了的、无关紧要的长公主。这样,或许能降低他们对你的关注,让你远离他们的视线。”
萧玉镜闭上了眼,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撞击。原来那些流言蜚语,那些他刻意营造的冷漠假象,竟然都是为了……保护她?
“那护国寺那次呢?”她
终于开口,声音带着哭过后的微哑,
“你当着所有人的面,对崔令仪说……心中从无我半分位置。”
那是她心死的开端,是她十年痴恋的终点。
谢玄的身体僵硬了一下,环抱着她的手臂收紧了些许。
“崔令仪……”
他念出这个名字,语气带着一种冰冷的嘲讽与算计,
“崔家与‘蚀’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她身边,一直有‘蚀’的眼线。护国寺那日,我早已算准。”
他低下头,看着怀中她苍白的侧脸,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我故意表现出对崔令仪的维护,故意说出那些伤你的话,是因为我知道,那些话会通过崔令仪身边的眼线,一字不差地传到‘蚀’的高层耳中。我需要让他们相信,我谢玄的‘弱点’并非是你萧玉镜,而是可以借由崔家、借由崔令仪来掌控的权势与联盟。我要让他们将注意力从你身上移开,转而试图通过崔家来牵制我。”
“所以……”
萧玉镜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你利用我……演了一场戏?一场给‘蚀’看的戏?”而她,就是他戏中最投入、也伤得最深的那个棋子?
“是。”
谢玄承认得干脆,声音里却带着巨大的苦涩与无奈,
“但我没想到……你会听到,更没想到……会伤害到你……”
他想起当日她,自己却不得不失魂落魄的身影,还护送崔令仪离开以维持假象,那股锥心之痛再次席卷而来,
“那一刻……我几乎要疯了。”
萧玉镜沉默着,心乱如麻。理智上,她明白在那种情况下,他的选择或许是当时最能保护她的策略。但情感上,那被当众羞辱、被弃之不顾的痛楚,依旧鲜明如昨。
“还有……”
谢玄的声音变得更加低沉,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黯然,
“我修炼的‘寂灭心诀’……是‘执钥人’的传承核心。它赋予我隔绝窥探、稳定节点的力量,但它的代价是……”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说出这句话需要耗尽他全部的力气:
“动情越深,反噬越重。”
这八个字,如同惊雷,在萧玉镜耳边炸响!
她猛地抬起头,撞进他那双盛满了痛苦与无奈的赤金色眼眸中。
“师父告诫我,情爱是穿肠毒药,是焚身烈火。一旦动心,功法便会反噬己身,轻则内力滞涩,重则……心脉尽碎。”
他看着她震惊的双眼,嘴角勾起一抹凄凉的弧度,
“这十年,每一次推开你,对你冷言相向,于我而言,何尝不是一种凌迟?每一次,都需要运转心法,强行压下因你而起的波澜,那反噬之力……便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经脉,痛彻心扉。”
他轻轻拉起她的手,引导她的指尖,按在自己左胸心口的位置。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心脏有力的跳动,以及……那跳动之下,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内力反噬带来的紊乱与滞涩。
“你看,”
他声音沙哑,
“这里……早就因为你,变得千疮百孔了。”
萧玉镜的指尖猛地一缩,如同被烫到一般,眼泪再次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原来……原来他每一次的冷漠背后,都承受着这样的痛苦!原来他那看似坚不可摧的外表下,隐藏着这样惨烈的代价!
他不是不爱,是不能爱!是不敢爱!
为了保护她不被“蚀”盯上,他宁愿被她怨恨,宁愿背负骂名。
为了误导“蚀”的组织,他不惜利用她,演出一场绝情的戏码。
而为了坚守“执钥人”的使命,他更要时刻与自己的内心、与那可怕的反噬之力作斗争!
十年……
他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
巨大的心疼如同潮水般淹没了她,将那十年积攒的委屈和怨恨冲得七零八落。她看着他苍白疲惫的容颜,看着他眼底那深沉如海、却饱含痛苦的爱意,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谢玄……”
她哽咽着,再也说不出任何责备的话,只能一遍遍唤着他的名字,泪水汹涌而下。
谢玄看着她为自己流下的眼泪,那赤金色的眸子里,痛苦中终于渗入了一丝微弱的、如同星火般的暖意。他抬起手,用指腹笨拙却又无比珍惜地,拭去她脸上的泪痕。
“别哭,镜儿。”
他低声哄着,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温柔与恳求,
“以前是我错了,用错了方式,伤你至深。我不敢求你原谅……只求你,给我一个机会,一个……弥补和重新开始的机会。”
他凝视着她的眼睛,那双曾布满混沌、此刻却清澈映着她倒影的眸子,充满了卑微的期盼。
“从今往后,无论前路如何,无论‘蚀’有多危险,无论反噬有多痛……我都不会再放开你的手。我会站在你身边,与你一同面对。这是我……迟到的承诺。”
地下镜湖核心,古镜的光芒似乎都因这迟来的坦白与承诺而柔和了几分。幽蓝的湖水无声荡漾,倒映着相拥的两人。
十年的迷雾散去,真相血淋淋地摊开在眼前。
有算计,有利用,有隐瞒。
但内核,却是以爱为名的、笨拙而惨烈的守护。
萧玉镜靠在他怀里,听着他沉稳的心跳,感受着他指尖的温度,心中百感交集。
解释清楚了。
可这迟来的真相,带来的并非纯粹的解脱,而是更加复杂、更加汹涌的……爱恨交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