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瑾的身影自洞天内消失。
下一刻,幻梦泽七彩迷雾之上,虚空之中,两道身影隔空对峙。
月白长裙的女子凌空而立,衣袂与长发在紊乱的灵气流中纹丝不动,身后雪白的狐尾虚影舒展,映衬着背后那片因阵法动荡而扭曲的七彩天幕。
她面容清冷,眸光如冰湖,倒映着对面那团不断翻涌、仿佛由最深沉夜色凝聚而成的幽暗人影。
阴九幽的真身并未完全显露,隐于翻滚的魔气之后,唯有两点猩红的光芒在幽暗中明灭,如同潜伏在深渊之底的凶兽眼眸。
属于元婴后期修士的磅礴威压毫无保留地释放开来,与白瑾那清冷孤高却同样浩瀚的气息在空中激烈碰撞、挤压,发出无声的轰鸣。
两人之间的空间不断出现细密的黑色裂纹,又快速被天地灵气弥合。
洞天之内,透过白瑾离去时特意留下的水镜术观战,楚牧感到呼吸微窒。
那纯粹境界带来的压迫感,即使隔着洞天屏障与遥远距离,依然如巨石压在心头。
柳月瑶轻轻握住他冰凉的手,药灵元婴之力带着安抚心神的暖意缓缓流淌。
长孙明轩剑眉紧锁,叶凝霜握刀的手背青筋微显,苏惜文与刚刚苏醒、尚且虚弱的苏武安亦是面色凝重。
这画面,太过熟悉。
楚牧的眼神有些恍惚,时光仿佛倒流,回到了北境森林那个血腥弥漫的黄昏。
那时,他还是个金丹后期,招架不住一招的少年,面对血魔教元婴长老的追杀,只能眼睁睁看着当时尚是元婴中期的枫玥师姐将自己护在身后,独自迎战强敌。
记忆中的剑光与血色交织。师姐的衣裙被割裂,鲜血染红了她素来清冷的脸颊。
她一次次被击退,又一次次挡在自己身前,气息越来越弱,眼神却越来越亮,最后那近乎同归于尽的决绝一剑,那在生死边缘骤然迸发、撕裂苍穹的突破光华……若非师姐最终于绝境中踏入元婴后期,此刻世上早已没有枫玥,也没有他楚牧。
如今,相似的境遇再现。
同样是庇护,同样是强敌,同样是看似悬殊的对峙。只是庇护者换成了性情莫测的白瑾,敌人的气息比当年那长老更加阴沉可怖。
“难道……白瑾前辈也要……”一个可怕的念头不受控制地窜入楚牧脑海,“也要在绝境中,临阵突破至化神,才能活命,才能护住我们?”
化神!
这个念头让他自己都打了个寒噤,随即在心底狠狠否决。
怎么可能?
化神之境,缥缈如传说,多少惊才绝艳的元婴修士困守后期数百上千年,终其一生不得其门而入。
临阵突破至元婴后期已是万中无一的奇迹,化神?那根本是痴人说梦。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到水镜术呈现的战斗画面上。
外面的战斗,已然开始。
没有试探,也无需废话。到了他们这个层次,很多时候,力量本身就是最直接的语言。
阴九幽率先出手。他周身的幽暗魔气猛地向内一缩,旋即化作九条鳞甲狰狞、头生独角的漆黑魔龙,咆哮着撕裂空气,从不同方位扑向白瑾。
魔龙过处,空间留下道道腐蚀性的痕迹,刺耳的嘶鸣直冲神魂。
白瑾眼神未变,身后狐尾虚影轻轻一摆。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唯有点点莹白如月华的光屑凭空浮现,弥漫开来。光屑看似柔和缓慢,却精准地迎上了每一条魔龙。
嗤嗤嗤——!
如同烧红的烙铁浸入冰水,魔龙撞入那片月白光屑的领域,前冲之势骤然凝滞,庞大的身躯剧烈扭动,发出痛苦的嘶吼,体表升腾起浓郁的黑烟,竟在迅速消融!被那看似柔和的月白光华,以一种奇异的方式净化分解。
阴九幽猩红的眼眸光芒一闪,低哼一声。九条魔龙猛地自爆!狂暴的魔气冲击波瞬间炸开,将那片月白光屑领域强行撕开一道缺口。一道幽影,藏匿在爆炸的余波与弥漫的魔气之中,如同毒蛇,悄无声息地刺向白瑾心口!
这一击,阴毒、迅捷、隐蔽,将元婴后期对力量的控制展现得淋漓尽致。
白瑾似乎早有预料。她甚至没有移动,只是抬起右手,伸出纤长的食指,对着那道幽影袭来的方向,轻轻一点。
指尖前方,虚空如同水波般荡漾了一下。
那道致命的幽影,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又柔韧至极的墙壁,速度骤减,身形显现,竟是一柄通体漆黑、缠绕着无数怨魂虚影的短刺。
短刺尖端距离白瑾的指尖仅有寸许,却再也无法前进分毫。无数细密的、几乎看不见的银色丝线凭空生成,层层叠叠缠绕在短刺之上,那些怨魂虚影触碰到银丝,发出无声的哀嚎,迅速淡化消散。
阴九幽身影一晃,那被禁锢的短刺骤然化作一团黑烟溃散,其真身已在另一个方位出现,双手结印,脚下的七彩迷雾剧烈翻腾,竟被强行抽取出一缕缕灰败的死气,凝聚成一只遮天蔽日的灰白色骨爪,五指如钩,带着浓郁的死寂与腐朽意味,朝着白瑾当头抓下!
这一击,赫然在借助幻梦泽阵法本身的部分力量,进行污染与反制。
白瑾第一次蹙起了眉头。这阴九幽不仅修为高深,手段更是层出不穷,且极为难缠,善于利用环境,攻击中总带着腐蚀、污秽、针对神魂的特性。
她身后狐尾光华大盛,身形变得虚幻,仿佛瞬间分化出无数道真假难辨的身影,在间不容发之际从骨爪指缝间流泻而过。同时,她张口,轻轻吐出一个音节。
那音节非人言,空灵而古老。
随着音节落下,那庞大的灰白骨爪动作猛然一僵,表面浮现出无数细密的裂纹,裂纹中透出纯净的月白光芒,轰然炸碎!
炸碎的骨爪又被一股无形之力牵引,倒卷向阴九幽!
阴九幽袍袖一卷,将倒卷的碎片化为乌有,身形却微微晃了晃。两人这番交手,快如电光石火,凶险莫测,看似平分秋色,实则对灵力、心神、计算都是极大的消耗。
战斗并未停歇。
两人身影在空中不断闪烁、交错,各种精妙绝伦又威力骇人的神通术法信手拈来。
时而魔气滔天,幻化出种种地狱景象;时而月华清冷,演化出琼楼玉宇的虚影。巨响连绵,灵光迸溅,下方的七彩迷雾大阵剧烈动荡,整片幻梦泽都在两位元婴后期大能的交锋余波中战栗。
但洞天内的楚牧,看着看着,眉头却越皱越紧。
不对劲。
这场战斗,看似激烈,险象环生,但总感觉……缺了点什么。
缺了那种真正不死不休、以命相搏的惨烈与决绝。
无论是阴九幽那层出不穷却似乎总留有余地的诡异手段,还是白瑾那清冷化解却始终固守方圆的姿态,都更像是一种高层次的“较量”与“对峙”,而非你死我活的“厮杀”。
他想起阴九幽之前传入洞天的那句话——“交出楚牧一行人”。
是了。
楚牧眼中闪过一丝明悟,随即心不断下沉。
阴九幽的目标,从来就不是和白瑾分个生死高下。他亲自前来,以势压人,与白瑾激战,制造出强大的压力与危机感,根本目的是施压,是逼迫,是……攻心。
他要逼的,不是白瑾死战到底,而是逼躲在洞天里的自己,主动走出去!
因为他算准了,自己不可能眼睁睁看着白瑾这位刚刚庇护了他们的前辈,因为自己一行人而陷入与同阶强敌持续消耗、甚至可能受伤的境地。
他更算准了,经历了柳月瑶“身死”的刺激,自己心中那份对同伴因己受累的愧疚与责任,已经绷紧到了极致。
阴九幽在赌,赌自己作为一个男人,一个队伍的领头者,无法承受这种“躲在他人的庇护之后,连累他人涉险”的心理压力。
他在用这种方式,撬动自己的理智,逼迫自己做出不理智的选择——主动走出相对安全的洞天,踏入他布下的天罗地网。
想通了这一点,楚牧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比起纯粹的暴力碾压,这种精准的心理算计,更显阴险可怕。
他抬头,看向水镜术中那两道依旧在激烈交锋、搅动风云的身影。
白瑾的月白长裙在魔气侵蚀下,边缘已有些许黯淡。
阴九幽周身的魔气似乎也淡薄了一丝。
但战斗还在继续,压力持续传递。
楚牧的手,缓缓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