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飞端坐于黑石案牍之后，那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衣料，丝丝缕缕地渗入肌肤，试图浸染他的骨髓。殿堂内幽暗，唯有从他身后高窗透入的几束晨光，斜斜地切割开凝滞的空气，光柱中尘埃浮沉，如同无数躁动不安的魂灵。
他手中摩挲着那枚铁律，指尖感受着其上古朴纹路的起伏，以及那内敛的、仿佛沉睡巨兽般的规则力量。下方，数十名刑堂执事鸦雀无声，垂首而立，姿态恭敬，但那一道道或明或暗的视线，却如同隐藏在草丛中的毒蛇，冰冷而黏腻地缠绕在他身上。
他知道，这恭敬之下，是汹涌的暗流。罗魇经营刑堂多年，党羽遍布，盘根错节，绝非杀一个首脑便能彻底清除。此刻的顺从，不过是慑于魔尊雷霆手段与铁律之威的权宜之计。
他需要立威，更需要……甄别。
“孙长老。”林飞开口，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显得异常清晰，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寂静。
站在最前方的孙长老身体几不可察地一颤，连忙上前一步，躬身道：“属下在。”
“罗魇伏诛，刑堂不可一日无首，亦不可一日无法。”林飞目光平静地看着他，语气不带丝毫波澜，“即日起，刑堂暂由我直辖。你与赵、钱二位长老，需全力辅佐，稳定堂内秩序，清点库藏卷宗，一应事务，皆需报我知晓。”
他没有剥夺三位长老的权力，反而给予了“辅佐”之名，这是稳住局面的第一步。但“清点库藏卷宗”和“一应事务皆需报我知晓”，则是毫不客气地收回了核心权柄，并埋下了清查的引子。
孙长老眼角微微抽搐，脸上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属下……遵命。定当竭尽全力，辅佐林掌律。”
“很好。”林飞点了点头，目光转向下方众执事，“尔等各司其职，以往罪责，若能戴罪立功，或可从轻发落。但若有人阳奉阴违，暗中串联，试图扰乱刑堂秩序……”
他顿了顿，将手中的铁律轻轻放在案牍之上，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
“此律，认得尔等，本座的规矩，却未必认得。”
没有疾言厉色，没有杀气腾腾，但那平淡话语中透出的冰冷意味，配合着铁律无形中散发的威压，让所有执事心头都是一寒，纷纷将头垂得更低。
“属下不敢！”
林飞不再多言，挥了挥手：“都下去吧，各归其位。孙长老留下。”
众执事如蒙大赦，躬身行礼后，鱼贯退出大殿，脚步仓促，仿佛逃离噬人之地。转眼间，偌大的殿内，只剩下林飞、黑岩，以及面色变幻不定的孙长老。
黑岩如同铁塔般守在林飞身侧，巨斧顿地，眼神凶狠地盯住孙长老，只要对方稍有异动，他便会毫不犹豫地扑上去将其撕碎。
林飞看着额角已渗出细密汗珠的孙长老，语气缓和了些许，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审视：“孙长老，你是刑堂老人，对堂内事务、人员关系，想必了如指掌。”
孙长老连忙道：“不敢当了如指掌，只是……只是略知一二。”
“罗魇已死，有些事，也该做个了断了。”林飞指尖轻轻敲击着案牍，“我要知道，昨夜库房之外，除了阴九，还有哪些人参与了对我的围攻？罗魇这些年，在刑堂之内，还有哪些心腹死忠？堂内库藏，尤其是涉及宗门法度、资源调配的核心卷宗，可有缺失或被篡改？”
他一连抛出数个问题，每一个都直指核心，如同手术刀般精准，剥开孙长老试图掩饰的平静。
孙长老脸色发白，嘴唇哆嗦着。他知道，这是投名状。回答了，就等于彻底背叛了罗魇一系，再无回头路。若不回答，或者虚与委蛇，眼前这位手握铁律、看似平静却手段狠辣的新任“掌律”，绝不会放过他。魔尊能隔空诛杀罗魇，捏死他一个普通长老，更是易如反掌。
权衡利弊，恐惧最终压倒了那点可怜的忠诚。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低声道：“回……回禀林掌律，昨夜参与围攻者，除执事阴九外，尚有执事王焕、李魁、张铭……皆是罗……罗魇心腹。罗魇在堂内，倚重者除阴九外，还有负责刑狱的刘长老，掌管宗门律法释义的陈长老……至于库藏卷宗，属下……属下确实听闻，罗魇曾多次以查阅之名，调用某些涉及资源分配和旧案的密卷，迟迟不归，其中……或许有蹊跷。”
他一口气说了出来，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整个人都佝偻了几分，不敢去看林飞的眼睛。
林飞静静听着，心中默默记下这些名字。孙长老的供述，与他之前的判断和黑岩收集的零散信息基本吻合。
“很好。”林飞点了点头，“孙长老，识时务者为俊杰。接下来清查之事，还需你多多费心。若表现得好，之前些许过错，本座可以既往不咎。”
打一棒子，给一颗甜枣。恩威并施，才是驭下之道。
孙长老闻言，脸上顿时露出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连忙躬身：“属下明白！定不负林掌律信任！”
“去吧，先将昨夜参与围攻的那几名执事，暂时看管起来，听候发落。库藏卷宗，立刻着手清点，列出详细目录，尤其是罗魇调用过的那部分，重点标注。”
“是！属下这就去办！”孙长老不敢怠慢，躬身退出了大殿，脚步比起初进来时，竟轻快了不少。
殿内再次只剩下林飞与黑岩。
“林顾问，这老小子的话能信吗？”黑岩瓮声瓮气地问道，他对这些弯弯绕绕向来不太放心。
“七八分吧。”林飞揉了揉眉心，持续的精神紧绷和灵力未复的虚弱感阵阵袭来，“他现在别无选择。不过，后续还需核实。黑岩，你挑几个绝对信得过的兄弟，暗中盯住孙长老和刚才他提到的那几个关键人物，有任何异动，随时报我。”
“明白！”黑岩重重点头。
林飞靠在冰冷的石座靠背上，闭上双眼，长长吐出一口浊气。铁腕初立，算是暂时稳住了刑堂的局面。但他知道，这仅仅是开始。罗魇的死，如同捅了一个巨大的马蜂窝，那些隐藏在暗处的敌人，绝不会坐以待毙。
他握着铁律的手指微微收紧。这柄双刃剑，他已经握在了手中，接下来，就是要用它，在这腥风血雨中，杀出一条血路，同时，也要小心不被其反噬。
殿外的阳光渐渐炽烈，却照不进这刑堂正殿积郁的森然。暗流，正在阳光无法触及的角落，悄然蚀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