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岩这面“行为准则”旗帜的树立，如同在魔宗这潭死水中投入了一块巨石。那丰厚的奖励实实在在，那“标兵”的名号虽仍让一些老派魔修嗤之以鼻，却也悄然拨动了不少人心中那根名为“利益”的弦。暗地里的抵触虽未消失，但明目张胆的对抗却明显少了，晨会的队列整齐了些，口号声也响亮了几分。
林飞深知，文化的浸润需要时间，而利益的驱动立竿见影。在初步稳住内部阵脚后，他将目光投向了外部，投向了魔宗赖以生存，却又始终处于最原始掠夺状态的“业务”层面。
这一日，他将负责对外“交易”（实则多为强买强卖、半抢半夺）的血影魔将召至刑堂偏殿。
血影，人如其名，身形瘦削，气息阴冷，如同常年隐匿于阴影中的毒蛇。他是罗魇时代的旧人，凭借一手诡异的暗杀术和心狠手辣站稳脚跟，对林飞推行的新规向来阳奉阴违，只是慑于铁律之威，不敢公然反抗。此刻，他垂首站在殿中，眼神低垂，掩藏着深处的桀骜与不耐。
“血影执事，”林飞放下手中一份关于近期“交易”记录的卷宗，语气平淡，“近三月，由你负责的与黑风寨、流云谷等三处势力的物资交换，共计七次，账面收益较以往提升两成。辛苦了。”
血影嘴角几不可察地撇了一下，声音毫无波澜：“分内之事。”心中却是不屑，这些收益，大半是靠着他麾下儿郎的狠辣手段压价乃至强夺而来，与那劳什子准则有何干系？
林飞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话锋一转：“然而，据零星情报显示，黑风寨近期已开始暗中与‘玄铁门’接触，流云谷亦对我们颇有微词。长此以往，恐非善事。”
血影抬起头，狭长的眼中闪过一丝冷光：“掌律大人多虑了。魔宗行事，何须在意他们微词？若不从，灭了便是！”这是他根深蒂固的观念，力量即真理。
林飞摇了摇头，从案牍上拿起一枚新制的、样式奇特的玉简，递了过去。那玉简通体浅白，表面光滑，并无寻常玉简的灵力波动。
“此物，名唤‘客户满意度调查表’。”
“客……客户？”血影愣了一下，这个词对他而言，陌生而滑稽。那些被他们交易的对象，在他眼中不过是待宰的肥羊，何时成了“客户”？
“凡与我魔宗有交易往来者，皆为客户。”林飞解释道，“此表，便是用来收集他们对我等‘服务’的反馈。你且看看。”
血影满心疑虑地接过玉简，神识沉入。
下一刻，他阴冷的脸上首次出现了剧烈的情绪波动，那是一种混合了荒谬、震惊和怒意的扭曲表情。
玉简内，并非复杂的神通功法，而是一连串在他看来匪夷所思的问题：
【您对本次与魔宗的交易流程是否满意？（请用神识勾选：非常满意、满意、一般、不满意、非常不满意）】
【您认为我方人员在交易过程中的态度如何？（请描述）】
【您对交易物品的质量与价格有何评价？】
【您是否愿意再次与魔宗进行交易？】
【您认为我们有哪些需要改进的地方？（请详细说明）】
……
最后，甚至还有一栏：【您是否愿意将魔宗推荐给您的合作伙伴？（是\/否）】
“这……这……”血影猛地抬起头，看向林飞，眼神如同在看一个疯子，“掌律！此乃何意？向我等摇尾乞怜吗？魔宗尊严何在？！”
他感觉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侮辱。让他这双手沾满血腥的魔将，去问那些弱小的家伙“满不满意”？还要听他们评头论足？简直是奇耻大辱！
林飞对他的反应毫不意外，神色依旧平静：“尊严，不是靠强横建立的，是靠实力与信誉赢得的。以往我们掠夺，是为一锤子买卖，杀鸡取卵。如今，我们要做的，是细水长流，是建立稳定的资源渠道。了解客户需求，改进自身不足，方能长久。”
“属下不解！”血影梗着脖子，第一次在林飞面前显露出明显的抗拒，“魔道生存，弱肉强食！何须玩这等虚伪把戏！”
“弱肉强食，不假。”林飞目光锐利起来，“但你要明白，何为‘强’？只会挥舞利爪的，是野兽之强。而懂得制定规则、让利益相关者心甘情愿追随的，才是真正的、可持续的‘强’！”
他站起身，走到血影面前，无形的压力弥漫开来。
“此非商议，乃命令。”林飞的声音冷了下来，“即日起，你部所有对外交易，完成后，必须让交易对象填写此调查表。回收率，将纳入你部的核心绩效考核，占比三成。”
绩效！又是绩效！
血影瞳孔一缩，胸膛剧烈起伏。绩效积分直接关系到他和手下弟兄们的修炼资源！这林飞，竟用如此手段，逼他去做这等屈辱之事！
“若他们不填，或胡乱填写呢？”血影咬着牙问。
“那是你的问题。”林飞语气淡漠，“如何让他们愿意填，认真填，是你作为执事需要考量的。记住，‘协作’与‘诚信’，并非只对内，亦适用于对外。这便是‘创新’。”
血影握着那枚冰凉玉简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他感觉自己仿佛被套上了一个无形的、屈辱的枷锁。
“属下……遵命。”最终，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躬身退出了偏殿。背影僵硬，充满了压抑的怒火与不甘。
看着他离去，一直守在旁边的黑岩忍不住瓮声道：“林顾问，这血影性子阴狠，怕是不会老实照办。”
林飞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淡淡道：“他会办的。除非他和他手下的人，都不想再要修炼资源。而且……”
他嘴角勾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
“当第一份真实的、带着抱怨甚至咒骂的调查表摆在他面前时，那才会是真正有趣的开始。”
数日后，黑风寨外。
一场不算愉快的交易刚刚结束。血影麾下的魔修，依旧带着往日的蛮横，虽然未再动手强抢，但言语间的威胁与不屑几乎溢于言表。
交易完成，负责此次带队的一名小头目，强忍着憋屈，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拿出了那枚让他觉得无比烫手的白色玉简，递向黑风寨的寨主。
“寨主，麻、麻烦您，填一下这个……客户满意度调查表。”
那寨主是个满脸横肉的汉子，闻言一愣，接过玉简，神识扫入。
片刻后，他脸上的横肉抖动起来，先是惊愕，随即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爆发出轰然大笑：
“哈哈哈！魔宗的崽子们，什么时候学会这套了？满意度？老子告诉你们，老子非常不满意！要不是打不过你们，谁愿意跟你们做这亏本买卖？态度差得像讨债，价格压得比鬼还狠！还推荐？推荐个屁！哈哈哈！”
他一边狂笑，一边似乎觉得极为有趣，竟真的用神识在那玉简上胡乱勾画了一番，还在评价栏里留下了一连串不堪入目的咒骂，然后像丢垃圾一样将玉简扔了回去。
那魔修小头目接过玉简，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感受着周围黑风寨众人戏谑嘲讽的目光，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当这枚承载着满满“差评”与咒骂的玉简，最终被战战兢兢地呈送到血影面前时，血影看着玉简内那鲜红的“非常不满意”勾选，以及那刺眼的污言秽语，脸色铁青，周身杀气不受控制地弥漫开来，将身旁的石桌都震出了一道裂纹。
耻辱！奇耻大辱！
他血影，何曾受过这等窝囊气！
然而，绩效的利剑高悬头顶。他死死攥着那枚玉简，指节发白，最终，却只能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吼。
这客户满意度调查，如同一根尖锐的楔子，不仅打向了外部世界，更狠狠地钉入了魔宗内部最顽固的堡垒之中。带来的阵痛与冲击，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