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的幕阜群山虽然依旧巍峨,却难掩被战火灼伤的痕迹。山脊上,偶尔可见废弃的简易工事,那是过往激战留下的残垣。沙笼河与卢坊河的河水,不再如往昔般清澈欢畅,混杂着血水与硝烟,泛着浑浊的暗黄。河岸边,弹孔密布,原本肥沃的土地被炸得千疮百孔,裸露出的狰狞的黄土仿佛大地母亲被撕裂的伤口。
一位头发发白的、满脸沧桑的老农,佝偻着身子站在河边,望着这满目苍夷的景象,长叹一声,对身旁同样愁容满脸的老伴说道:八黑他娘,这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啊?你看这河,以前水清得能看见底。现在成了这副模样,咱以后可咋活啊?”老伴抹了抹眼角,哽咽着回应:“唉,都是这该死的战争闹的。咱这山水,都被糟蹋成啥样了。”
第一缕晨曦穿透洞上的雾,车拔才又提了铜壶来井边提水。朝前方的朝圣山看去,乱世人遭劫,山林也未能幸免。为了构筑防御工事,大量的树木被砍伐,原本郁郁葱葱的山林变得稀疏,斑驳。那时幸存的树木,枝干上也布满了弹痕,像是岁月刻下的伤疤,曾经是动植物天堂的深山,如今鸟兽惊惶,往日的生机与活力被战争的阴霾所驱散。
车拔才收回目光,叹了一口气,不知家乡的兄弟们如何了?他得想办法去打探一下消息。年丰民团团长车雪卿和他是过命兄弟,得想办法托个信给他,一天中午拨浪鼓清脆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沉思。对了:货郎走村串户,请他带信一定能成!
车拔才敲开卢胜川的房门:“大哥,我确实放不下家乡的兄弟,刚才听到拨浪鼓声,想请货郎带个信回去,不知你意下如何?”
卢胜川听到车拔才的话,一阵惊讶:“兄弟这个时候怎么还能捎信回去啊?前几天修水衙前,一次就砍杀了30几个红军战士。你在这儿安安稳稳一,捎信回去,不就是自己找事吗?”
车拔才回应道:“大哥家里有个兄弟,和我一起喝过雄鸡血酒,是可以交命的兄弟,他是民团团长,相信接到信就会来找我的。”
卢胜川想了好久,才说:拔才,这个乱世道,人是会变的,就怕他为了自己的乌纱帽而出卖你,不过也不怕,他来我这不敢闹事,你心中牵挂兄弟也能理解。那你找货郎吧!”
车拔才把货郎拉到西厢房,并没有把自己的底细说出来,只是请他捎信给年丰民团团长,说有一个兄弟在洞上,只说自己的外貌他就知道的。
在捎信后的时光,车拔才总是时常朝家乡望去,心中牵挂的车立雄等兄弟,不知是否还在人间?
夜晚卢坊河水摇动驳船,发出吱呀的啃噬声,如同他心口那道裂痕。当风从北岸带着铁锈与芦苇气血拂过河面,便是他重回那片血雨的时刻:朝大山上往坳背埂后撤退时的腿似灌了铅,头顶枪声撕开夜幕,是车力雄嘶哑的吼叫……
“立雄,你还挺着么?”车拔才把叹息捏碎在喉咙深处,窗板缝筛漏的月光渐渐西沉,他侧耳听着哨兵巡逻的脚步声,踩过青石板,沉沉碾过河岸。这月下河岸依旧的寂静,寂静的使他眼底灼痛的水光越发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