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拂过竹林,沙沙作响,
方才的闹剧仿佛被风吹散,只余下竹叶的轻吟和灵泉的潺潺。
这位师姐对那周锋的厌恶是真切的,自己刚才那一下,算是歪打正着,投其所好了。
他顺势在石凳上坐下,林映雪也缓步走到石桌对面,似乎在等他开口。
“林师姐这听竹小筑,倒是紫霞峰上难得的清静雅致之地。”
叶凌环顾四周,语气随意地开启了话题,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嗯。”
林映雪淡淡应了一声,目光扫过略显破败的庭院外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涩意,
“比不得其他主峰气象万千,不过……习惯了。”
叶凌捕捉到她语气中的那一丝情绪,指尖在冰凉的青石桌面轻轻划过,状似无意地接话:“方才听萧宗主和王长老提及,紫霞峰曾为贵宗第一主峰,峰主前辈更是……令人敬仰。”
“可惜遭逢变故,连累峰中弟子离散,师姐却甘守清寂,这份情义,实在令人动容。”
他顿了顿,目光真诚地看向林映雪:“不知那位峰主前辈……是因何获咎?竟至于在后山静心崖思过数十载?”
林映雪的眼神骤然一凝,如同冰湖投入石子,泛起冷冽的涟漪。
她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比刚才更冷了几分:“师尊之事,乃宗门禁忌。叶师弟……还是莫要多问的好。”
她的反应在意料之中。
叶凌并未强求,只是微微颔首,表示理解,
随即话锋一转,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感慨与探寻:“师姐说的是。只是……这静心崖之名,听着便觉孤寂。不知除了峰主前辈,是否还有其他……故人,也曾在此崖静思?”
他端起桌上不知何时出现的一杯清茶,轻轻吹了吹浮沫,动作自然流畅,仿佛只是随口闲聊宗门轶事。
林映雪的目光落在叶凌端起的茶杯上,又缓缓移到他看似平静的脸上。
她敏锐地察觉到,叶凌这句看似随意的问话,重心并不在“静心崖”本身,而在那“其他故人”四个字上。
她沉默的时间更长了些,山风吹动她额前的碎发,那双清冷的眸子深处,似乎有某种尘封的记忆被触动,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光芒。
她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
“静心崖……非大过不得入。崖上禁制森严,非宗主令谕或持特殊信物者,不得靠近分毫。那里……隔绝内外,自成一界。数十年来,能踏入其中者,寥寥无几。”
她顿了顿,目光仿佛穿透了层层云雾,投向宗门后山的方向,语气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
“至于故人……叶师弟指的是何人?或者说……你想打听的,究竟是谁?”
林映雪直指核心的提问,让石桌边的空气都凝滞了几分。
她清冷的眸光仿佛带着穿透力,落在叶凌那张维持着平静的脸上。
叶凌心中微凛,
明白自己先前试图将话题引向静心崖的“故人”太过刻意,
已引起了这位心思剔透的师姐更深的警惕。
他放下手中的茶杯,瓷杯底磕在青石桌面,发出一声轻微的脆响。
“师姐切勿激动,”
叶凌脸上露出一个略带安抚和无奈的笑容,
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凉的桌面划过一道痕迹,
“说来话长,也怕唐突了师姐。只是……从秘境初遇那时起,我便隐隐觉得,师姐的眉眼身形,似乎……与我那失散了不知多少年的长姐,有着几分说不清的相似。”
他抬起眼,目光坦荡地迎上林映雪的眼眸,
语气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追忆往事的飘渺感,
“我少不更事时,父母便因一些缘故分别了。”
“听父亲后来讲,母亲当时带走了我的长姐,我则随了父亲。”
“我随父姓叶……而我那位长姐,应是随了母姓。我依稀记得父亲提起过……”
他顿了顿,眼神微微眯起,语气带着一丝不确定的追索,
“母亲她……似乎复姓南宫?”
“南……宫?”
林映雪在听到“南宫”二字的刹那,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身躯猛地一震!
原本清冷镇定的脸上瞬间褪尽了血色,
那双眼睛骤然睁大,瞳孔深处翻涌起剧烈的惊涛骇浪!
她看着叶凌那张近在咫尺、俊朗中带着熟悉轮廓感的脸庞,嘴唇微微张合,
“你……你……你……!”
她的气息都变得不稳,素手下意识地攥紧了石桌的边缘。
叶凌连忙身体前倾,双手在身前虚按了两下,做出安抚的姿态,声音放得更缓,
带着一丝歉意和自嘲,
“师姐莫慌!是我孟浪了!”
“思亲情切,才会觉得师姐与故人相似……何况,”
他话锋陡然一转,语气带上恰到好处的困惑与自我否定,
“师姐姓林,并非南宫。看来……是我弄错了。”
他看着林映雪震惊失态的模样,脸上适时地流露出一点恰到好处的失落,
“唉,”
他轻叹一声,
“这茫茫仙途,能见到一个容颜气质与记忆中至亲有几分神似的……便已是老天开眼,略慰思肠了。今日贸然提及这些家事,让师姐见笑了。”
石桌上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山风吹动竹梢的沙沙声,以及灵泉更显幽冷的流淌。
林映雪胸口剧烈地起伏了几下,眼中的惊骇与难以置信如同退潮般缓缓压下,
她死死地盯着叶凌,
她知道他在暗示什么!这哪里是什么寻找长姐?这分明是……
她张了张嘴,但喉头滚动了几下,
最终只是化作一声低语,
“叶师弟……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
她停顿了一瞬,仿佛在确认周围无人窥探,
“七日之后,固瀚城东三十里外,有一处酒家,我在那里等你。”
叶凌闻言,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
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勾了勾,
随即又迅速恢复成那副带着点失落和自嘲的表情。
他微微颔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应道:
“师姐相邀,叶某……记下了。”
随即,叶凌像是为了缓解刚才的“尴尬”和“唐突”,
脸上重新挂起那副温和笑容,
语气也轻松了几分,仿佛真的只是在聊家常,
“师姐莫怪,方才一时情难自禁。不过话说回来,即便师姐并非我那长姐,能与师姐有这几分神似,亦是难得的缘分。”
“每次见到师姐,心中便觉亲切,仿佛……真有一位姐姐在侧一般。”
林映雪看着叶凌瞬间切换自如的表情和话语,心中五味杂陈。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波澜,
脸上也努力挤出一个极其浅淡的弧度,顺着叶凌的话接了下去,
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清冷,却少了几分拒人千里的寒意,多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叶师弟既如此说……那便随你吧。你若觉得行,叫我一声姐姐,也无不可。”
叶凌闻言,脸上的笑容立刻灿烂了几分,
仿佛真的因为“认了个姐姐”而欣喜,他立刻拱手,
“那敢情好!林师姐……不,林姐姐!以后还请姐姐多多关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