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握着秘典的手没有松开，兽皮的冷意顺着指尖爬上来，像是某种沉睡已久的讯息正在苏醒。迦叶站在我身后，影子覆在肩头，那温度比刚才更近了些。风从营地边缘卷过，吹得篝火忽明忽暗，灰烬翻飞，落在石台上，像是一场无声的祭礼。
就在这时，他忽然抬手，朝秘典伸来。
几乎同一瞬，我颈间的玉珏猛地一烫，不是先前那种渐起的温热，而是如烙铁贴肤般的灼痛。这痛感直透心口，仿佛有什么东西被强行唤醒。紧接着，迦叶周身泛起一层极淡的金光，微弱却清晰，像是从骨血深处渗出的旧日灵力。
他身体一震，脚步顿住。
“嗡——”
一声轻响自他脸上炸开，最后半片面具应声而裂，碎成几片跌落地面。没有声响，也没有尘埃扬起，只是那样静静地落了下去，像是终于卸下了三百年的伪装。
火光照亮了他的脸。
眉峰如刃，鼻梁挺直，唇线紧抿，下颌线条冷峻却不失温润。这张脸……我在梦里见过太多次，也在记忆最深的雨夜里刻得太久。那一夜，暴雨倾盆，南荒瘴气林外，一个白袍仙人蹲下身，将一枚温润玉珏塞进我沾满泥污的小手里，说：“活下去。”
那时他还年轻，眼神清明，声音温和，像一道光劈开黑暗。
而现在，他就站在我面前，面容完整地暴露在火光之下，再无遮掩。
我的呼吸停了一瞬，手指不自觉地抚上颈间玉珏。它仍在发烫，跳动的热度与心跳同步，仿佛在回应什么。我不敢眨眼，生怕这一眼过后，他又会变回那个戴着面具、沉默寡言的迦叶。
可眼前的人，分明就是司音。
三百年前救我性命的司音，昆仑虚墨渊座下的弟子，后来陨落在诛仙台上的仙人。他回来了，以另一种身份，另一种模样，走到了我身边，一路护我至今。
“你……”我开口，声音干涩得不像自己的，“早就知道我是谁？”
他摇头，动作很轻，眼神里有挣扎，也有清醒。“我不知道。”他说，“重生之后，很多事都记不清了。只记得一片火海，还有……一声哭喊。”
我的心揪了一下。
那是我母亲死前的最后一声呼救。当年离渊屠我母族，她临死前抱着我，嘶喊着求他放过我这个孩子。而司音，正是听见了那一声哭喊，才破空而来，将我救下。
“那你为何要护我？”我问，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清晰。
他看着我，目光沉静，像是穿透了层层岁月。“我不知道你是谁，也不记得过去的事。”他缓缓抬起手，指尖轻轻拂过我肩头的伤口，那里还在渗血，布料早已浸透，“但第一次见你，我就觉得……不能让你死。哪怕拼尽一切，也要把你护住。”
风忽然停了。
篝火凝固在原地，映出我们相对的身影。远处的战马不再嘶鸣，连巡逻的脚步也悄然远去。整个营地像是陷入了某种静止的时空，只剩下他这句话，在我耳边反复回荡。
我知道他在说什么。
那不是理智的选择，也不是权衡利弊后的决定。那是灵魂深处的本能，是跨越生死轮回也无法磨灭的牵引。就像玉珏能感应他的气息，就像净翼之血能唤醒魔族秘典，我们的相遇，从来就不是偶然。
“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我盯着他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出一丝熟悉的痕迹。
他沉默片刻，眉头微蹙，似在努力捕捉那些散落的记忆碎片。“我记得一些画面。”他低声说，“一片燃烧的宫殿，一把剑插在雪地里，还有一个女人跪在雨中，怀里抱着孩子……但我分不清那是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那是若水河畔的惨案，是我一生无法抹去的噩梦。
我喉咙发紧，想说点什么，却发现所有言语都显得多余。他忘了，可他的魂还记得。他的手记得如何护我，他的心记得如何为我挡下致命一击，他的灵力记得与我体内的净翼之力共鸣。
这才是真正的重逢。
不是靠记忆确认，而是由命定牵引。
我缓缓放下握着秘典的手，转而抚上自己胸口。玉珏的热度渐渐退去，但那种跳动感仍在，像是另一颗心在与我同频搏动。我抬头看他，火光在他瞳孔中跳跃，映出我的倒影——一个满身伤痕、眼神却不再躲闪的女人。
这一刻，我不再是那个躲在阴影里的私生女，也不再是只为复仇而活的烬羽。我是阿烬，是曾被他救下的孩子，也是如今站在他身旁，与他并肩面对天门的女人。
“你不该叫我迦叶。”他忽然开口。
我一怔。
“这个名字……是重生后他们给我的。”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心空荡，仿佛曾经握着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可每次听到它，我都觉得不对劲。直到遇见你，看到你颈间的玉珏……我才明白，我真正该叫什么。”
风又起了。
吹动他的衣角，也吹乱了地上未熄的灰烬。其中一片飘起，掠过我们之间，最终落在秘典上，盖住了那行“引魂火，燃真途”的字迹。
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他知道了吗？他是否已经触碰到那层薄纱背后的真相？
远处的篝火被风吹得剧烈晃动，光影在废墟的石墙上摇曳不定。我和他的影子也被拉长，缓缓移动，一点一点靠近。最终，两道影子交叠在一起，融为一道，再也分不开。
玉珏的余温还贴着我的皮肤，微弱却持续地跳动，像是一声声迟来的回应。
他抬起头，目光落在我脸上，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
我屏住呼吸。
可就在这时，他忽然皱眉，右手猛地按住太阳穴，整个人晃了一下。一道金色的纹路从他额角一闪而过，随即隐没于皮肉之下，像是某种封印正在松动。
“怎么了？”我上前一步。
他咬牙撑住，声音沙哑：“脑子里……有东西在撕扯。好像有什么记忆……快要冲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