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桥尽头掠过的黑影在云层中一闪而没,我脚步未停,只是将烬羽往怀里带了带。她呼吸浅细,指尖仍勾着我的衣袖,像是怕一松手就会再度失散。
风从南荒深处吹来,带着泥土与枯叶的气息,不再有昆仑山门的冷雾缠身。青灰的痕迹已爬过手腕,渗入小臂,像某种无声蔓延的藤蔓。我能感觉到灵力在经脉里断流般的滞涩,每一次迈步都牵动体内残存的力量在颤抖。可只要烬羽还在,我就不能停下。
她忽然睁眼,瞳孔映着天边初露的微光。
“我们……出来了?”她的声音很轻,几乎被风吹散。
“出来了。”我低声答,脚下石板开始龟裂,浮桥在云海中微微震颤,仿佛随时会崩塌。
她没再说话,只是抬手摸了摸颈间的玉珏。那枚玉石安静地贴在她心口,温润如旧。我也低头看了眼自己胸前的那块——它曾是我师父亲手所铸,如今却成了割裂过往的证物。
朝阳破云而出,第一缕光落在南荒大地上时,烬羽缓缓坐直了身子。她靠着我,双膝跪地,手掌撑住地面,试图站起来。我伸手去扶,却被她轻轻推开。
“我自己能走。”她说。
我顿了顿,收回手,任她靠着岩壁一点点站起。她的左肩还在渗血,黑翼蜷缩在身后,只剩半片还能展开。可她站得笔直,目光扫过远处起伏的荒原,像是在确认什么。
“这里是翼族边境。”她终于开口,“离圣殿还有三日脚程。”
我没应声。体内的反噬越来越重,识海深处传来一阵阵刺痛,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撕扯我的魂魄。轩辕剑的意念沉在心底,微弱却坚定,一遍遍提醒我还活着。
烬羽察觉到我的异样,转头看我一眼,忽然伸手抓住我的手腕。她的掌心冰凉,指腹擦过我皮肤上那道青灰色的痕迹。
“你撑不了太久。”她说。
“够了。”我扯了下嘴角,“只要能带你回来。”
她盯着我看了片刻,忽然解下颈间玉珏,握在掌心用力一碾。玉石边缘划破她的皮肉,鲜血顺着指缝溢出,滴落在尘土中。她抬起手,在空中以血画符——一道极简的纹路,暗合翼族古祭之印。
“你要做什么?”我问。
“传位。”她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不是客卿,不是外臣。从今日起,你是翼族祭司,由我亲封。”
我皱眉:“现在?你伤成这样——”
“正因如此,才要现在。”她打断我,眼神锐利,“离渊的人就在附近,若让他们知道你已脱困,必会截杀。唯有让你名正言顺立于我侧,他们才不敢轻动。”
话音未落,她已将沾血的手按在我额前。
刹那间,一股温润的黑流涌入识海。那不是纯粹的灵力,更像是某种血脉深处的共鸣,带着灼热与重量,缓缓注入我的经脉。我闭上眼,感受到那股力量与我残存的仙族灵息短暂交汇——没有排斥,也没有冲突,反而像久别重逢的故人,悄然相融。
片刻后,她收回手,脸色更白了几分。
我睁开眼,看见她嘴角竟扬起一丝笑:“现在,你是迦叶了。”
我望着她,喉咙发紧。
三百年前,我在瘴气林中救下那个满身泥污的小女孩,为她系上玉珏,许诺归来。那时她仰头问我:“你会回来吗?”我说会。
可三百年过去,我忘了她,也忘了自己是谁。
直到她一次次寻我、救我、护我,用精血唤醒我的魂魄,用性命换我一线生机。
我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玉珏,又看向她颈间那块。两块玉石静静相对,忽然同时泛起微光。光芒交织升腾,在空中凝成一个模糊的印记——那是聚魂誓约的痕迹,也是当年我们在南荒许下的诺言。
“你说过要来接我。”烬羽看着我,声音很轻,“现在才到。”
我伸手抚上她颈间的玉珏,指尖触到她微凉的皮肤和跳动的脉搏。
“我没迟。”我嗓音沙哑,“我说过会来,就一定会来。”
她眼眶微红,却倔强地扬起下巴:“罚你永生不得离开。”
我笑了,伸手将她揽入怀中:“好,我永不走。”
她靠在我肩上,呼吸拂过耳畔,像一场久违的梦终于落地。
远处荒原寂静,风卷起碎石与枯草。我知道危险并未远去,离渊不会放过她,天族也不会放过我。可此刻,我不再是昆仑虚的司音,也不再是谁的弟子或上仙。
我是迦叶。
是她一人所封的祭司,是她一生执守的诺言。
我扶着她继续前行,脚下的土地逐渐坚实,不再是浮桥,而是南荒真实的大地。荒草丛生,石砾遍布,远处隐约可见一道断裂的城墙轮廓——那是翼族边境的界碑,也是通往圣殿的第一道关隘。
烬羽走得很慢,每一步都牵动伤口。我始终走在她左侧,替她挡开横生的荆棘,承接她偶尔倾斜的重心。
“你还记得第一次见我时的样子吗?”她忽然问。
“记得。”我说,“你跪在泥里,脸上全是伤,却一声不吭。”
“那你呢?”她侧头看我,“你记得你说过什么吗?”
我顿了顿:“我说,等我安顿好,就来接你。”
“可你没来。”她声音很轻,“我等了很久。”
“这次我来了。”我握住她的手,“不会再走了。”
她没再说话,只是握紧了我的手。
天光渐亮,我们的影子被拉得很长,落在荒原上,交错如一。就像三百年前那个清晨,两个孤独的身影在瘴气林中相遇,从此命途纠缠,生死相随。
前方城墙上,一面残破的黑色旗帜在风中晃动,旗面绣着半只展翼的黑鸟——那是离渊的徽记。
烬羽停下脚步,望着那面旗帜,眼神骤冷。
“他还在等着我回去。”她说。
“那你准备好了吗?”我问。
她回头看了我一眼,唇角微扬:“有你在,我一直都准备好了。”
我点头,握紧了腰间的剑柄。那把剑尚未出鞘,但剑穗已被血浸透,沉甸甸地垂在身侧。
我们并肩走向那道断裂的城墙,脚步踏在碎石上发出细微的声响。风从背后吹来,带着远方战火的气息。
烬羽忽然抬手,将颈间玉珏取下,递到我面前。
“拿着。”她说,“这一次,别再弄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