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栋古老建筑的阶梯教室内，李凯坐在最后一排。硬木座椅的冰冷触感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他指尖无意识地转动着一支中性笔，听着讲台上教授关于《查士丁尼法典》对中世纪欧陆法系影响的论述，睡意如潮水般涌来。
“……因此，罗马法的复兴并非简单的复古，而是市民阶层为对抗封建领主，寻求合法性权利依据的必然产物……”
教授平稳的语调像一曲悠长的催眠曲。催动着李凯的思绪从书页滑落，最终定格在地板的木质纹理上。李凯的视线逐渐涣散，那些盘旋的纹路在他涣散的目光中活了过来，旋转、加深，构成一个缓慢下沉的旋涡。教授的声音变得遥远，像是从地底深处传来，含混不清。
突然，他座下的椅子猛地一空！
失重感攫住了他，身体却并未如预料中那般坠落，反而不自觉地向后躺去。他下意识地护住后颈，准备迎接与地面的撞击。然而，接触的瞬间，没有疼痛，只有一种沉入温水般的包裹感，身体的边界仿佛就此消融。
几秒，或是一个世纪那么久。一股混杂着泥土腥气和奇异花卉芬芳的空气，猛地灌入鼻腔，粗暴地取代了教室里熟悉的油墨和咖啡味儿。失重感骤然消失，背后传来柔软而坚实的触感。
李凯猛地睁开眼。
头顶不再是钢筋水泥浇筑的天花板，而是一片清澈无垠的湛蓝天空，是他这个从未真正离开过城市的人，从未见过的毫无遮挡的旷野之空。身下也不再是坚硬的木椅，而是一张铺在茵茵绿草上的柔软毛毯。
他一个激灵坐起，心脏在胸腔内疯狂擂鼓。环顾四周，自己正身处一片开阔草地，远处是笼罩在薄雾中的青色山峦，其中几座山峰竟违反了他所知的一切物理定律，如孤岛般悬浮于半空。一条鹅卵石小径蜿蜒穿过草地，仿佛在无声地指引方向。
直到这时，他才惊觉自己身上的t恤和牛仔裤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套质感粗糙的麻衣。手边唯一熟悉的，是那支被冷汗浸湿、依旧被他死死攥着的中性笔，以及那本厚重的、自己打印的《法制史通论》。
他捡起书，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茫然地沿着小径前行。不多时，一座简陋的凉亭出现在眼前。亭中坐着一位农人打扮的白发老翁，见他走近，便抬手示意。
“小伙子，你是怎么过去那里的？虽然没有明令禁止，但常人不会轻易踏入那片草野。要是被卡住了怎么办？”
老翁的话语是中文，但语法和用词透着一股翻译软件般的生硬与怪异，让李凯听得直皱眉。
“老伯，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就到这儿了。”
“哦，听此言说，原来你是穿越了啊。”老翁点了点头，“嗯，我是县衙指派的接待员，跟我来吧。正好夜隐派有人来县里谈合作，你跟着他去就行，省得双方争执的麻烦。”
说罢，老翁一把抓住李凯的手腕，那力道大得惊人。他不容李凯多问，便迈开大步，朝着远处一座院落走去。
那座庭院在视野里渐渐清晰：灰墙黑瓦，一条碎石小径通向木门，两侧半人高的篱笆上爬满了葡萄藤。老翁一边走一边絮叨：“夜隐派是妖族，今天正好在镇上。他们虽然长得吓人，说话也怪怪的，但熟悉之后，还是挺靠谱的。见面也不用太害怕。”语气似有几分安抚的意味。他将李凯送到院门口便停下了脚步。院内陈设简朴，仅有一方石桌、几把石凳，一座单层屋舍静立中央。
李凯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只见一黑一白两个身影正对着一桌稿纸争论不休。见他进来，那黑衣中年男子立刻噤声，向二人微微一揖，便躬身退了出去。屋内，只剩下李凯，和那位被称为“妖族”的使者。
李凯的视线落在那“妖族”身上，瞬间凝固了。
那是个身材异常高大魁梧的男人，身着一套剪裁完美的纯白西装。那身衣服仿佛是为古罗马雕塑量身定做的，宽阔的肩、厚实的胸膛将布料撑得笔挺，肌肉的轮廓隔着衣料都清晰可见。他的肤色黝黑，与白衣形成极强的视觉冲击。光洁的头顶，轮廓分明的脸上颧骨高耸，下巴覆盖着浓密的络腮胡。那浓眉，那挺直的鼻梁，那厚实的嘴唇，整个面容充满了力量与沉稳的气场。
李凯怔住了，这面孔太过熟悉！一个词脱口而出。
“bRo？！my KING！”
这哪里是什么妖族，分明是个黑人！眼前这人，赫然就是NbA的超级巨星，“国王”詹姆斯！这位篮球界的超级巨星，怎么会在这里？
“嘿，bro，眼力不错嘛！怎么称呼？”詹姆斯露出了标志性的随和笑容，语调熟稔得像是刚在斯台普斯中心见过。
“李凯，叫我Kevin就行。”
“A‘ight, Kevin，那咱长话短说。”詹姆斯随手拉过一张木椅坐下，“打很早以前，就隔三差五有人莫名其妙穿越到这个世界。我嘛，大概半年前，直接给扔南边大草原上了，你敢信？”
他双手一摊，继续道：“后来人越来越多，就有老家伙牵头搞了工会。我混的这个，基本盘是黑人兄弟和亚裔老乡。”
“可那位老伯说你们是‘夜隐派’。”
“嗐，那是本地人按照他们那套江湖规矩瞎起的，”詹姆斯笑着摆摆手，“咱工会的大名是《少数族裔人民进步阵线》，绝大多数穿越过来的黑哥们儿、黄皮肤都加入了我们。当然，你也跑不掉。”
“先等等，”李凯打断他，脑子飞速运转，“这个世界，无论从建筑风格还是灵异现象，怎么看都是一个华夏背景的修仙世界，按理说，穿越者主体也该是华人。怎么听你一说，反而都是外国人？他们还管你们叫什么妖族，这其中有种族歧视的意味……”他敏锐地捕捉到了词语背后的法律和社会学意涵。
“你就把这当成咱那边的平行宇宙好了，”詹姆斯用粗壮的手指在空中比了两个圆，“拿漫画打个比方，咱们来的地儿是主宇宙，这儿呢，就是Earth-cultivation，修仙地球。”
“看见天上那些御剑飞行的没？”詹姆斯语速快了起来，“自打有人靠意念让一根木棍凭空浮起开始，这破地儿就魔怔了，卷起了一股全民修仙热，家家户户练悬浮，人人在家飘木棍。少数真有仙缘的，炼成长生，开宗立派。可绝大多数人，练到头也就是让砖头晃两下。但他们还是把所有精力都放在修仙上，把全部家当砸进去all-in炼丹拜师，指望逆天改命呢。结果呢？地没人种，工没人做，到了冬天，连口新鲜菜叶子都吃不上，你说离谱不离谱？”
他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
“后来有位老仙师，不知怎么发现了咱们主宇宙，他想着引进点同是华夏同胞的知识分子过来，带点先进技术过来救急。可惜啊……”詹姆斯无奈地耸耸肩，“老爷子那召唤术法学得半生不熟，整了个大活儿，法阵把所有华夏国籍的全给筛出去了！结果，召唤来的净是我们这帮语言不通、文化不通的外乡人。”
“那我也是……”
“按咱这么些年摸出的规律，”詹姆斯的目光落在李凯手中的那本《法制史通论》上，“只要你接触华夏的出版物——无论是书籍、杂志，甚至广告传单，就存在极小概率，被阵法判定为知识分子给拽过来。”
“出版物？”李凯难以置信地看着手里这本为了省钱，在网上找资源打印装订的教材，“这种盗版打印的课本也符合要件？”
“嘿，构成要件已经满足，你人都既遂了，”詹姆斯露出一个无奈的苦笑，“最近几年，那个破阵法的识别标准越来越邪乎。不止是书，好多人都是正玩着华夏开发的游戏，正打着boss呢，‘咻’一下就过来了。你这情况，都算相当老派的了。”
李凯李凯一时哭笑不得。自己一个常青藤大学法学院的二年级生，原本前途一片光明，只要熬到毕业，手里的学位就是进入律所的敲门砖。现在倒好，穿越到这么个连诉讼时效概念都没有的仙侠世界，难不成真要响应号召，教原住民种地？
“可我也没什么生产技能啊，”李凯用力扬了扬手中那本《法制史通论》，字里行间都是他熟悉的拉丁文法谚和判例，有些无奈地向詹姆斯问道，“我一个学法律的，这书在这儿跟废纸有啥区别？难道我也得去修仙？”
詹姆斯咧嘴一笑，却摇了摇头：“brother man, 别惦记那修仙了。除了极个别的天选之子，咱们穿越者，基本与仙道无缘。”
他话锋一转，语气认真了些：“不过你也别急，和大多数穿越小说的套路差不多，有个类似不可抗力补偿的原则。每个来这儿的人，老天爷都会发个新手礼包，一项特殊技能，外加一个debuff。”
“技能这玩意儿，跟你穿过来时抱着的书啊、游戏啊挂钩。比如你看的是《西游记》，说不定就能整个七十二变，但也可能是龙王的打喷嚏降雨，全看脸。而且这技能还不是独门绝技，你看书能学，别人玩游戏也可能激活同款。比如七十二变你看《西游记》能学，他玩《黑神话》也能学。就靠这些花里胡哨的技能，咱工会才能跟本地人掰掰手腕。毕竟，看玄幻、武侠小说穿越过来的，可比你这种看教材的多得多。”
“至于你嘛，”詹姆斯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指不定你的技能跟我是一挂的。我穿过来的时候正签球鞋代言合同呢，结果得了这么个能力：谁要是违了跟我的约，就得被强制收取一大笔违约金。听着鸡肋是吧？可靠着它，我现在是工会的首席商务顾问，至少衣食无忧。”
“哥，技能我懂了，那debuff，是不是就是指我们不能修仙？”李凯追问道。
“是，但也不全是。你想啊，咱们要是想去华夏玩，最怵的就是语言关。穿越过来后，你没觉得这帮本地人说话颠三倒四，听着费劲吗？这就是我所说的debuff，或者说，是硬塞给咱的第二个技能。”
“技能还能变诅咒？”
“嗐，别提了！”詹姆斯一拍大腿，来了劲儿。“之前，有个在华夏留学的白人小子，走了大运。他穿过来时揣着本《新华字典》，得了个精通所有语言的金手指，直接绕过了语言关。加上他资质不错，脑子里又装满了修仙小说，没成想还真让他修仙成功了。”
“成了仙后，他倒是想立法保护我们这帮弱势群体了，跑到人家召唤阵那儿，硬是加上了几条修正案。搞得后来穿越过来的新人，看到听到的文字都会自动翻译成母语。”
“这不是挺好的吗？解决了沟通的核心障碍啊。”
“好？bro, 那是纯纯的狗屎机翻!”詹姆斯激动地一拍大腿，“你要是个混血儿，它能给你翻译两遍；四国混血？好家伙，翻四遍！整出来的句子那叫一个支离破碎，根本不叫人话。这种语言环境，你敢去找个师傅学修仙？他敢教，你敢听吗？他教的气沉丹田，到你耳朵里可能成了把空气沉到蛋里面。修仙这东西，错一个字都可能走火入魔。就像你刚才听那老头叫我们‘妖族’，到我这儿直接翻成了‘魔族’(demon clan)。这要是哪天传出谣言，说修仙得用黑人的心炼丹，咱们早被他们当怪刷了！”
李凯听得脊背发凉，终于意识到这个世界荒诞表象下的真正凶险。他定了定神，问道：“哥，说这么多。我怎么知道自己的技能是什么？脑子里也没个系统面板弹出来啊。”
“这个嘛，得靠你自己摸索了，急不来。”詹姆斯站起身，他那高大的身影几乎遮蔽了门外的光线。他伸出巨掌，用力拍了拍李凯的肩膀，“等我几天，搞定县里这单合同，就带你回工会。先给你找个落脚的地儿，都是兄弟，未来的路，我们慢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