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太阳,褪去了春末最后的温柔,开始展露其酷烈的本性,无情地炙烤着广袤的南阳盆地。空气中弥漫着麦秆被晒焦的干香、尘土被灼烫的土腥,以及一种万物蒸腾的躁动。大地在热浪中扭曲变形,远方的村落如同海市蜃楼般摇曳。
骤然间,这片被烈日统治的宁静被彻底撕碎!
地平线尽头,官道之上,一股巨大的、翻滚咆哮的黄色烟尘巨龙般腾起!紧接着,低沉而极具压迫感的轰鸣声滚滚而来,初时如地脉震动,旋即化作成千上万只铁蹄以同一恐怖频率疯狂践踏大地的连续巨响!那不是雷声,却比雷鸣更令人心胆俱裂!
整个大地开始剧烈颤抖,仿佛有一柄无形的巨锤在持续擂击地壳。田间农人惊恐地抛下农具,望向那恐怖声源的眼中充满了敬畏与恐惧。
烟尘愈发逼近,遮天蔽日,仿佛末日来临。终于,那支令人窒息的钢铁洪流冲破了昏黄的尘幕,将其冰冷狰狞的威容彻底展露!
韩国禁卫军第一镇,即将威震天下的铁骑劲旅,正以最高速向西南方向狂飙突进!
最令人惊骇的,是其堪称奢侈的一人三马配置!每一名骑士,皆为核心。他们身披精铁环锁铠,细密的铁环在烈日下折射出鱼鳞般冰冷连绵的寒光,行动间哗啦作响,既灵活又提供卓越防护。头戴顿项盔,面甲掀起,露出的面容如同秦岭山石般冷峻坚硬,唯有一双眼睛,锐利如觅食的苍鹰,时刻扫视着前方与四周。
而他们的坐骑,更是力量的象征。主战马匹乃是精心挑选的代北骏马,肩高体壮,骨骼粗大,肌肉线条在奔腾中如波浪般滚动,蕴含着惊人的爆发力与耐力,马身亦披着保护要害的皮质护甲。
真正彰显韩国国力与这支禁卫军超然地位的,是另外两匹副马。它们并非简单的驮畜,而是经过严格训练、与主战马默契配合的战斗组成部分。
第一匹副马,可称为“辎重马”。其鞍鞯经过特殊设计,两侧悬挂着巨大的皮质驮袋。里面塞满了足以支撑长期野外机动的物资:压制成砖块状的干粮、密封良好的水囊、备用弓弦、修理铠甲的皮条与铁环、个人衣物、甚至还有一小袋盐巴和应急药品。此外,马臀后方往往还固定着一捆用油布包裹的备用长槊杆或手弩弩臂。这匹马是骑士持续作战的保障。
第二匹副马,则更为关键,堪称“突击马”。此马通常不驮载过多杂物,以保证其轻捷的体态。但它身上却驮负着骑士最核心的重型装备——一套打磨得锃亮、以牛皮绳精心捆扎的鳞甲!这套甲胄由数百片冷锻铁片重叠编缀而成,防护力远超环锁铠,但重量也极为可观,通常只在预期发生正面冲锋破阵前才会由骑士换上。此刻它被安稳地固定在马背上,鳞甲在阳光下不时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如同一块移动的金属堡垒。除了鳞甲,这匹马上往往还携带着更大型的破甲锤、战斧等用于冲击敌阵的重兵器。
三马一组,以特制的皮索相互连接,彼此间距固定,经过长年累月的严酷训练,即使在最高速的奔驰中,也能保持惊人的协调一致,如同一体。这使得整个队伍虽庞大无比,却能在各种复杂命令下灵活变阵,如同一只钢铁巨兽,时而收缩,时而舒展。
大军如一股不可阻挡的黑色铁流,沿着官道滚滚向前。马蹄声震耳欲聋,践起的尘土如同厚重的黄云,将队伍笼罩其中。队伍中除了蹄声、军官短促如金石交击的口令声、以及战马沉重的响鼻声,竟无太多杂音,只有一种沉默而高效的杀戮气息在弥漫。
邓伯玉身着一件便于骑乘的皮甲,外罩象征文官身份的青色袍服,骑着一匹温顺的驮马,位于中军靠前位置。他虽然并非沙场骁将,但作为此次奇袭的战略制定者和最高文官统帅,必须亲临一线。初夏的烈日和行军扬起的漫天尘土让他颇为狼狈,汗水不断从胖脸身上渗出,与灰尘混合,在他清瘦的脸上划出几道泥痕。他紧紧抓着缰绳,努力适应着马背的颠簸,目光却越过滚滚人流,始终凝重地望向西南方向,那里是秦岭,是汉中,是决定命运的战场所在地。
大军自新郑誓师出发,一路向西南狂飙。最初几日,尚在韩国核心腹地,宽阔的“驰道”平坦坚固,沿途驿站储备充足,换马补给极为顺畅。但越是向南,接近与山区边缘地带,道路状况便急转直下。官道变得狭窄破败,有时甚至需要穿越荒芜的丘陵野地。气候也愈发潮湿闷热,南阳盆地的一些低洼地带,经过前几日的降雨,更是化作了泥泞的沼泽,人马深陷其中,行军速度骤然减缓。有时不得不停下来,等待工兵部队上前砍伐树木、铺设简易通道,每一次耽搁都让邓伯玉心急如焚。
他深知此次“大迂回”战略的核心就在于“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关键在于一个“快”字!必须在蜀国和那个关键的苴国都未完全反应过来之前,完成借道、越山、直插敌后的全部动作。每晚扎营,即使人困马乏,他也要与禁卫军第一镇总兵王勇在摇曳的烛火下核对行程,反复研究那幅由黑冰台提供的、标注极为精细的大巴山金牛道及米仓山区域地图至深夜。
王勇是一位典型的韩国新生代将领,年轻,沉默寡言,古铜色的脸颊上有一道浅浅的伤疤,眼神如同他惯用的长槊槊锋般冰冷而直接。对于邓伯玉这位楚国降人、却深受大王重用的文官上司,他保持着礼节上的尊敬,但涉及具体的行军布阵、人马调度,则异常坚持,寸步不让。
“都督,前方探报,已近楚境长城边缘,需加派双倍斥候游弋两翼,谨防楚国间谍窥探,泄露我军行踪。”
“都督,刚过的那场雨让汉水暴涨,预定渡口已被淹没,工兵估算,搭建浮桥至少需耽搁五个时辰。”
“马匹连续高强度奔驰,蹄铁磨损严重,兽医官报,已有三百余匹战马出现跛行迹象。必须就地休整半日,更换蹄铁,检查马掌,否则翻越大巴山天险时恐生大规模减员,得不偿失。”
每一次意外的耽搁,都像一把锉刀,反复锉磨着邓伯玉的神经。但他更清楚,王勇的每一个决定都是从纯军事角度出发,是为了保住这支奇兵的核心战斗力。他只能强压下心中的焦躁,尽可能运用自己大都督的权限,协调一切资源,为工兵提供材料,为兽医营调配药品,全力保障行军。
就这样,大军一路克服地理与气候的阻碍,紧赶慢赶,原本预计十日的路程,最终还是耗费了近半月时光,才带着一身的风霜、尘土与难以掩饰的疲惫,抵达了此次远征的第一个重要战略节点——汉中郡的军政中心,南郑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