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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鼻的腐臭味,像一把生锈的刀子,直捅进牛马任的鼻腔。

他最后的记忆还停留在河南那家号称“生猪资产优质”的养猪场——作为储生证券承做部的精英,他正带着实习生盘点这家准备发行“乡村振兴债”的抵押物。栏舍里闷热粘腻的空气混着粪便和饲料发酵的酸腐,上万头生猪挤在污浊的泥水里,发出震耳欲聋的嚎叫。他强忍着恶心,在一摞摞“免疫合格证明”上签下名字,汗珠砸在纸面,晕开一片墨迹。

“牛总,三号栏…好像不太对?”实习生脸色发白地指着角落。几头猪瘫在粪水里抽搐,口鼻冒着带血的白沫,暗紫色的尸斑在肚皮上狰狞蔓延。

牛马任心头一沉。非洲猪瘟!他转身想逃,脚下一滑,整个人栽进污秽的泥浆。滚烫的液体灌进他的口鼻,恶臭瞬间扼住了他的喉咙。视野被猩红吞没前,他听见实习生变了调的尖叫,和猪群垂死时拉长的、非人的哀嚎……

冷!

刺骨的寒意取代了灼烧的高热。牛马任猛地睁开眼,冷汗浸透了几层丝滑的织物。没有恶臭的猪栏,没有实习生惊恐的脸。眼前是垂落的玄色锦帐,帐角缀着暗沉的玉璧。身下是坚硬的髹漆木榻,硌得他骨头生疼。

“君上!君上醒了!”一个尖细的声音带着哭腔响起。

牛马任艰难地转头,看到一个面白无须的老者,穿着古怪的交领深衣,头戴高冠,正跪在榻边涕泪横流。远处,几个同样装束的人影在巨大的铜灯阴影里匍匐着,瑟瑟发抖。

君上?什么君上?

他挣扎着想坐起,一阵剧烈的头痛猛地袭来,无数混乱破碎的画面和声音在他脑海里爆炸:

——风雪漫卷的城头,黑色的大旗猎猎作响,旗上一个狰狞的“秦”字刺得人眼疼。城下,潮水般的秦军甲士扛着云梯,沉默地涌向残破的关隘,箭矢如蝗虫般遮蔽了天空。关隘石墙上,模糊的篆字刻着“西山”!

——昏暗的殿堂,几个宽袍大袖、佩玉带剑的男人围着一张巨大的兽皮地图,手指戳点,唾沫横飞:

“……秦人趁先君新丧,夺我西山!魏狗落井下石,发兵朱邑!宋国宵小也想来咬一口黄池!韩国,危如累卵啊!”

“新君懦弱,如何当此大难?”

“不如……早做打算?”

——最后,是一张年轻却阴鸷的脸,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嘴角噙着一丝讥诮的冷笑,无声地吐出几个字:“韩武小儿,也配为君?”

韩武……韩昭侯!

牛马任如遭雷击,猛地捂住几乎要裂开的头颅。这不是他的记忆!这是属于另一个灵魂,一个刚刚在父丧与国难双重打击下惊悸而亡的年轻君侯——韩侯的记忆!而他,牛马任,一个在养猪场盘点资产感染猪瘟暴毙的金融民工,竟借尸还魂,顶替了这个公元前362年韩国风雨飘摇的君主!

“镜子…”他嘶哑地开口,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老内侍颤抖着捧来一面打磨光亮的蟠螭纹青铜方镜。镜面微凸,映出一张苍白、年轻、因惊惧而扭曲的脸。头戴玄冕,垂下的玉旒微微晃动,冕下是一双属于牛马任的、惊魂未定却深藏锐利的眼睛。

荒谬!绝望!还有一丝在金融圈血海里杀出来的本能狠厉,瞬间压倒了穿越的恐慌。他成了韩侯,一个开局就被秦、魏、宋三家痛殴,连自家宗室都虎视眈眈的倒霉蛋!

“现在…外面如何?”牛马任,或者说韩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带着久居上位的冰冷。前世在Ipo项目里面对发行人财务造假都能面不改色谈判的神经,此刻强行绷紧。

“禀君上!”一个身着甲胄、满脸血污的将领连滚爬进殿内,头盔都歪了,“秦将章蟜…已破西山!前锋距宜阳…不足百里!魏军占了朱邑,宋人占了黄池…边报…边报雪片一样飞来!”将领的声音带着哭腔和绝望。

殿内死寂,只有灯芯燃烧的噼啪声和粗重的喘息。那些匍匐在地的臣子,头埋得更低了,如同等待宰割的羔羊。牛马任的目光扫过他们,如同在审视一份份充斥着虚假陈述和重大风险的尽调报告。无能!腐朽!都是该被市场淘汰的垃圾资产!

他掀开锦被,赤脚踏在冰冷的、雕刻着云雷纹的青铜地砖上。寒气顺着脚心直窜头顶,却让他混乱的头脑异常清醒。几步冲到殿侧悬挂的巨大羊皮舆图前。地图粗糙,却清晰地勾勒出韩国的绝境:北面、东面、南面,被魏国庞大的疆域如巨钳般死死嵌住,西面门户西山已失,秦军的锋芒直指心脏新郑!真真是“三面嵌魏,西户洞开”!

“寡人昏睡几日?”他手指重重戳在“新郑”的位置,指尖冰冷。

“三…三日了,君上!”老内侍颤声回答。

三日!放在现代,足够一个Ipo项目组加班加点搞出一份招股说明书初稿。放在这里,却足够强敌把刀架在脖子上!陈储的脑中,前世在养猪场看到的那些“免疫合格证明”和病猪紫胀的尸体诡异地与眼前地图上标注的“秦军”、“魏军”重合。都是致命的造假,都是需要立刻处置的风险敞口!

“宗室何在?大臣何在?”他声音不高,却像冰锥刮过殿堂,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那是他在无数次项目协调会上面对扯皮推诿时练就的威压,“国难当头,只有尔等在此瑟瑟发抖吗?”

殿门被粗暴地推开。

一个身材高大、穿着华贵玄端深衣、腰间佩着镶玉长剑的青年昂然而入。他约莫二十七八岁,面容与舆图上那个阴鸷的记忆影像重叠——韩玘!昭侯的叔父,宗室中势力最大、最桀骜不驯的一支。

韩玘的目光掠过瘫软的将领和匍匐的臣子,最后落在只穿着中衣、赤足站在地图前的韩侯身上,嘴角那抹讥诮的冷笑几乎不加掩饰:“君上终于醒了?臣等忧心如焚啊!”他象征性地拱了拱手,语气轻佻,“秦人凶悍,魏狗贪婪。以臣之见,不如…遣使求和?割让些边鄙之地,先稳住局面,再从长计议?”他轻飘飘地说着,仿佛在谈论丢弃几件无用的破铜烂铁。

割地?求和?

牛马任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前世在尽调中,他最痛恨的就是这种粉饰太平、掩盖窟窿的“财务技巧”!割地就是割肉,求和就是慢性自杀!这韩玘,分明是在试探,在逼宫,想把这风雨飘摇的韩国当作他待价而沽的筹码!

“哦?叔父以为,割让何处可‘稳住局面’?”韩侯缓缓转过身,脸上竟露出一丝奇异的平静,甚至带着点“虚心求教”的意味。只有离他最近的老内侍,看到他垂在宽大袖袍里的手,正死死攥着,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微微颤抖。

韩玘眼中闪过一丝得意,以为年轻的侄子被吓住了,被说服了。他踱步到舆图前,手指傲慢地划过西部大片区域:“西山已失,难复。不如将宜阳以西尽数予秦,再割上党三城予魏,至于宋国嘛…”他轻蔑地哼了一声,“给点金银打发便是。如此,或可换来几年喘息之机。”他侃侃而谈,仿佛在处置自家田产。

宜阳!韩国冶铁命脉!上党!北部屏障!这韩玘,简直是在肢解韩国!

“叔父高见。”韩侯点了点头,声音依旧平静无波。他赤着脚,一步一步,慢慢走向殿中那尊燃烧着炭火、雕刻着狰狞兽首的巨大青铜火盆。跳跃的火光映着他苍白而年轻的脸,一半在光明中,一半在阴影里,明暗不定。殿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空气凝固得如同铁块。

韩玘脸上的得意更浓了。

就在他准备再“指点”几句时,韩侯停在了火盆边。他猛地弯腰,从炽热的炭火中,抽出了一柄用来拨火的、沉重而古朴的青铜长钺!钺身被炭火灼烤得暗红,散发出灼人的热浪!

“那寡人便用此物,与秦人、魏狗、宋猪——好好‘议和’!”

话音未落,在韩玘骤然收缩的瞳孔和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韩侯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全身的力量瞬间爆发!他双手紧握滚烫的钺柄,旋身,挥臂!带着穿越前在养猪场濒死的绝望,带着金融民工对风险零容忍的本能,带着新君对国破家亡的滔天愤怒!

“呼——嚓!”

青铜钺刃划出一道凄厉的弧光,撕裂了凝固的空气,狠狠劈下!

滚烫的钺刃精准地切入韩玘的脖颈。没有多少阻滞,如同快刀切开一块半凝的猪油。噗嗤!温热的鲜血如同开闸的洪水,猛烈地喷射出来,溅满了近在咫尺的羊皮舆图,将“韩国”的疆域染得一片刺目猩红!那颗带着惊愕、茫然和难以置信表情的头颅,高高飞起,在空中翻滚了几圈,最终“咚”的一声,沉重地砸在冰冷坚硬的青铜地砖上,滚了几滚,停在那张巨大的羊皮地图中央,恰好覆盖在标注着“新郑”的位置。无头的腔子晃了晃,才轰然倒下,鲜血汩汩涌出,迅速在地面蔓延成一片血泊。

时间仿佛静止了。只有炭火燃烧的噼啪声,和血滴从钺刃滴落地面的“嗒…嗒…”声,清晰得令人头皮发麻。

韩侯赤着脚,站在粘稠的血泊边缘,滚烫的青铜钺斜指地面,钺尖还在滴血。他剧烈地喘息着,胸口起伏,玄色的中衣前襟溅满了星星点点的血斑,如同地狱归来的修罗。他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殿中每一张因极度恐惧而扭曲煞白的脸,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冰封万里的森寒:

“国难当头,敢言割地求和、乱我军心者——”

他顿了顿,目光如刀,钉在韩玘那颗死不瞑目的头颅上,一字一句,砸在每一个人的心脏上:

“皆如此獠!”

死寂!令人窒息的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那个最先报信、满脸血污的将领第一个反应过来。他猛地以头抢地,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嘶声力竭地吼道:“臣!上将军暴骁!誓死追随君上!与秦狗血战到底!”

“臣等誓死追随君上!”殿内所有匍匐在地的人,如同被抽去了脊梁骨又被强行注入铁水,爆发出劫后余生般的狂热呐喊,头颅在地砖上磕得砰砰作响。

韩侯将滚烫沉重的青铜钺“哐当”一声丢回炭火盆,灼热的金属与炭火接触,腾起一股青烟。他看都没看那具还在抽搐的无头尸体,赤脚踏过冰冷的地砖,留下一个个触目惊心的血脚印,径直走回那张象征着权力的髹漆木榻。

他坐下,背脊挺得笔直,如同出鞘的利剑。血腥气在殿内弥漫,混杂着炭火的味道,形成一种铁与血的残酷氛围。恐惧暂时压服了蠢蠢欲动的宗室和心怀鬼胎的大臣,但这还远远不够。韩国需要的不是暂时的屈服,是刮骨疗毒,是彻底的变革!是足以逆转这地狱开局的…颠覆性力量!

前世尽调生涯练就的信息抓取能力在脑海中疯狂运转。秦…孝公…求贤令…商鞅!那个在另一个时空让积贫积弱的秦国脱胎换骨、最终鲸吞六国的法家巨擘!此刻,他应该还在魏国,郁郁不得志,即将启程西入栎阳!时间点…时间点应该就在这前后!

一个疯狂、大胆,却可能是唯一生路的计划,在牛马任——如今的韩侯——心中瞬间成型。如同在垃圾债里发现了被错杀的优质资产,必须把握这是历史timing,这将是韩国绝境中最大的一笔风险投资!

“暴骁。”韩侯的声音恢复了冰冷和稳定,如同精密的机器。

“臣在!”暴骁猛地抬头,脸上血污未干,眼神却燃烧着火焰。

“挑选你麾下最精锐、最忠诚、最悍不畏死的死士。三十人足矣。”韩侯的目光穿透殿门,望向西方沉沉的夜色,“带上最快的马,最好的弓弩。目标:魏国安邑通往秦国栎阳的必经之路——崤函古道。”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钉子:

“给寡人截住一个人!一个叫卫鞅(商鞅)的人!不惜一切代价,把他带到寡人面前!记住——”

韩侯的目光扫过暴骁,带着不容置疑的绝对意志:

“活要见人!死…尔等也决不能让他去秦国!”

暴骁浑身一震,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诺!臣,万死不辞!”他重重磕头,转身冲出大殿,铁甲铿锵声迅速消失在夜色里。

殿门重新合拢,隔绝了外面的寒风,也隔绝了刚刚的血腥。灯火摇曳,将韩侯的影子长长地投在绘有玄鸟图腾的墙壁上,孤独而肃杀。他缓缓抬起刚才紧握滚烫钺柄的手,掌心被灼得一片通红,甚至起了水泡,火辣辣地疼,手臂的肌肉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痉挛。

他看着自己颤抖的手,又低头看了看锦榻边那柄象征诸侯权柄的、沉重而冰冷的青铜镇圭,嘴角缓缓勾起一丝近乎狰狞的弧度。

“养猪场尽调…赔上一条命。这次…”他喃喃自语,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带着前世金融狼性里最疯狂的赌性,“…寡人赌上整个韩国!卫鞅…希望你这支‘潜力股’,别让寡人…血本无归!”

殿外,新郑城的冬夜寒风呜咽,如泣如诉。而一场决定战国格局的惊天劫持,已如离弦之箭,射向沉沉的西方夜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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