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嘴隘前那场暗流汹涌的会面,如同一场短暂而激烈的风暴,虽未真正兵戎相见,却在双方统帅心中都留下了深刻的印痕。赫连朔带着满腹的惊疑与权衡,率军退回了落鹰涧大营。沈清漪则在麾下将士山呼海啸般的“誓死追随”声中,从容拨转马头,返回居庸关。表面上看,北疆最大的燃眉之急——云中国五万大军的直接威胁——似乎暂时解除了。一场火拼的危机,在沈清漪涅盘重生后的强势与精准拿捏下,化为了无形的对峙与僵持。
然而,沈清漪心中没有半分轻松。策马缓行在返回关城的官道上,寒风卷起她墨色的斗篷,猎猎作响。体内那股新生的凤凰之力如同温暖的岩浆,在经脉中缓缓流淌,带来前所未有的力量感,也让她的五感敏锐到了极致。她能听到风中夹杂的远方雪粒落地的簌簌声,能嗅到空气中尚未散尽的淡淡血腥与硝烟味,甚至能隐约感知到身后落鹰涧方向,那片庞大军阵所散发出的、压抑而冰冷的肃杀之气。赫连朔的退让,绝非臣服,而是审时度势下的暂时隐忍。云国内部的权力倾轧,如同一把悬在头顶的利剑,使得赫连朔这支孤军不敢轻易陷入与北疆死战的泥潭,但这把剑也随时可能落下,引发更大的变数。
“娘娘,赫连朔会守信吗?” 并肩而行的影一低声问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他全程护卫在侧,最能感受到方才那无声交锋中的凶险。
沈清漪目光望着前方巍峨的关城轮廓,语气平静无波:“守信?在他那种人眼中,唯有利益永恒。他此刻守信,是因为维持现状、静观其变,最符合他背后主子的利益。一旦云京局势明朗,或其主子下令,今日之约,不过是一纸空文。” 她顿了顿,眼中金芒微闪,“不过,他既已露怯,短期内便不敢妄动。这,便是我们的机会。”
回到帅帐,浓重的药味依旧弥漫,却似乎不再那么令人窒息。沈清漪径直走入内帐。胡军医正在为赵擎施针,见到她进来,连忙起身,脸上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娘娘!奇哉!真是奇哉!侯爷的脉象……脉象比之前又平稳强健了不少!心脉那缕生机,竟……竟有逐渐凝聚壮大之势!虽仍未醒,但已无性命之虞了!”
沈清漪快步走到榻边,轻轻握住赵擎的手。他的手依旧冰凉,但指尖似乎有了一丝极微弱的暖意。她俯身,将掌心缓缓贴在他的心口,闭目凝神。体内那股温热的凤凰之力,如同拥有自己的意识般,分出一缕细微却精纯无比的暖流,透过肌肤,缓缓渡入赵擎近乎枯竭的心脉。这不是疗伤,更像是一种生命的滋养与呼唤。她能看到(一种内视般的感知)那缕如同风中残烛的生机,在接触到这股源自同源凤凰精血的力量后,贪婪地吸收着,微微地勃动起来。
“赵擎,”她低声耳语,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赫连朔暂时退去了,北疆赢得了时间。你感觉到了吗?新的力量在我体内苏醒……我会守住这里,等你醒来。阿尔丹……我们的女儿,我一定会把她平安带回来。” 她的话语,不仅是对赵擎的承诺,更像是一种坚定的信念,注入他沉寂的识海。
安置好赵擎,沈清漪回到外帐,屏退左右,只留影一。她需要消化这次血脉觉醒带来的变化,并规划下一步行动。
“影一,云京那边,阿尔丹的消息,必须不惜一切代价查清。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提到女儿,她声音依旧平稳,但眼底深处那抹金红色火焰却剧烈地跳动了一下,周身空气微微扭曲,显示出其内心远非表面那般平静。“动用所有能动用的渠道,包括……云国内部对赫连朔之主不满的势力。或许,敌人的敌人,可以成为我们暂时的朋友。”
“属下明白!已加派三批死士潜入云京,并尝试接触雪山神殿的势力。神殿历来超然,或许对公主殿下有所庇护。” 影一肃然应道。
沈清漪颔首,走到巨大的北疆舆图前,目光锐利如刀:“赫连朔这边,以稳为主,严密监控,但不必主动挑衅。我们的重心,要立刻转向东面和平西王。” 她的手指点在代表京城的位置上,“伪帝窃据神器,时日尚短,根基未稳。苏定方起兵江东,声势浩大,已克数州,威胁伪帝侧翼,此乃天赐良机。北疆绝不能坐视。”
她看向影一,命令清晰果断:“第一,派最得力的使者,携带本宫与赵擎的联名血书(赵擎的部分由她代笔盖印),秘密南下,与苏定方取得直接联系。告知他北疆现状,约定东西夹击之策。粮草辎重,恳请其通过海路或漕运秘密接济一部分。”
“第二,动用我们在伪帝朝廷内部的所有暗桩,散播谣言,言赫连朔已与我北疆密约,欲联手平叛,瓜分中原。伪帝多疑,平西王与吐蕃并非铁板一块,此计纵不能使其即刻火并,也能种下猜忌的种子。”
“第三,” 她的手指移到北疆与内地连接的几处关陇要道,“整军备战!郭放负责防务,秦风(若伤势允许)负责整训新军。我们要在苏定方大军吸引伪帝主力时,像一把尖刀,直插京城心脏!”
“第四,也最最重要的一点,” 沈清漪的目光变得无比深邃,“寻找‘龙涎根’和其他可能根治赵擎伤势的天地灵物。云中国的‘雪魄莲心’希望渺茫,我们不能吊死在一棵树上。传闻海外仙山、昆仑秘境或有奇药,着人重金悬赏,广布眼线!”
一条条指令,思路清晰,目标明确,既有远交近攻的战略谋划,也有稳固根基的务实举措,更包含着对至亲之人的深切关怀。此刻的沈清漪,再也不是那个只能依靠赵擎庇护、在深宫中挣扎的太后,而是一位真正手握力量、洞察时局、杀伐决断的统治者。凤凰涅盘,不仅赋予了力量,更重塑了她的心志。
影一将命令一一记下,沉声道:“属下即刻去办!只是……娘娘,您凤体初愈,又连日劳心劳力,还需保重。”
沈清漪微微摇头,感受着体内生生不息的暖流,道:“无妨,这力量……似乎能抵消部分疲惫。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去吧,一切小心。”
影一躬身退下,帐内重归寂静。沈清漪独自立于舆图前,目光扫过万里江山,最终落在西北方那片被标注为“云中国”的茫茫雪域。阿尔丹苍白的小脸仿佛在云雾中若隐若现。
“阿尔丹,再忍耐一下。母后很快……就会来接你回家。” 她轻声自语,握紧了拳头,指尖有金红色的光芒一闪而逝。
接下来的日子,北疆如同一台上了发条的精密机器,在沈清漪的掌控下高速运转起来。郭放老成持重,将关防打理得滴水不漏,甚至组织民夫利用严寒天气,在关外险要处浇铸冰墙,增设障碍。秦风伤势稍有好转,便由人抬着巡视各营,整编溃卒,操练新兵,将苏定方起兵的消息适时透露,极大鼓舞了士气。影一领导的“夜枭”如同无形的蛛网,将触角伸向四面八方,情报如雪片般传回。
而沈清漪自己,则一边处理繁重政务军务,一边悄然适应和探索着体内新生的凤凰之力。她发现这股力量至阳至刚,不仅让她精力充沛、寒暑不侵,更似乎对伤势愈合有奇效。她尝试着将一丝极细微的力量渡给重伤的将士,竟能加速伤口愈合,虽无法起死回生,却也挽救了不少濒危的生命,这让她在军中的威望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士兵们私下皆传太后娘娘乃凤凰转世,天命所归。
更让她惊喜的是赵擎的变化。在她的每日以精纯凤凰之力温养下,赵擎的脸色一日好过一日,虽然依旧昏迷,但呼吸变得绵长有力,胸口那狰狞的箭创也开始收口愈合,连胡军医都连呼奇迹。这让她对寻得灵药、彻底治愈赵擎充满了希望。
然而,平静的水面下,暗流从未停止。赫连朔虽未大军压境,但小股的斥候摩擦、试探性的越界行为时有发生。影一截获的情报显示,云国内斗已进入白热化,几位亲王厮杀惨烈,赫连朔背后的三亲王处境似乎并不乐观,这也使得赫连朔更加焦躁,对北疆的粮食补给要求日趋苛刻。
这一日,沈清漪正在批阅关于伪帝朝廷内部因谣言而出现纷争的密报,影一无声无息地出现,脸色凝重中带着一丝兴奋。
“娘娘,南下联络苏定方侯爷的使者有消息了!”
沈清漪猛地抬头:“讲!”
“使者成功抵达苏侯爷军中!苏侯爷见到血书,悲愤交加,言必清君侧,诛逆贼!他已亲率五万水师精锐,沿运河北上,连克数城,兵锋直指伪帝囤积粮草的徐州!苏侯爷请娘娘固守北疆,牵制伪帝主力,待其攻克徐州,断其粮道,便可东西对进,会猎京城!”
“好!”沈清漪拍案而起,眼中精光爆射!苏定方进展神速,局面豁然开朗!
“还有,”影一压低声音,“潜入云京的‘夜枭’冒死传回密报:阿尔丹公主殿下……确在政变中被雪山神殿的一位长老秘密救走,目前藏匿于神殿势力范围内,暂时安全!但三亲王的人正在疯狂搜捕!”
阿尔丹还活着!在雪山神殿!
这消息如同甘霖,瞬间滋润了沈清漪焦灼的心田!她强压下激动,沉声道:“太好了!传令给云京的暗线,不惜一切代价,保护公主安全,等待时机!同时,将此消息……‘不经意’地透露给赫连朔。”
影一心领神会:“娘娘是想……加剧云国内斗?”
“不错,”沈清漪冷笑,“赫连朔的主子若知阿尔丹未死,且在对手势力手中,必定更加疯狂。让他们斗去吧,斗得越狠,对我们越有利。”
就在这时,内帐传来胡军医惊喜的呼喊:“娘娘!娘娘!侯爷……侯爷的手指动了!他……他好像要醒了!”
沈清漪浑身一震,再也顾不得其他,疾步冲入内帐。只见榻上,赵擎的眼皮剧烈地颤动着,浓密的睫毛如同蝶翼般挣扎,似乎用尽了全身力气,终于……缓缓地、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隙。
那曾经深邃如星海、此刻却布满血丝、带着茫然与疲惫的眸子,在模糊的光线中,努力地聚焦,最终,定格在了扑到榻边、泪流满面的沈清漪脸上。
他的嘴唇翕动了几下,发出极其微弱、沙哑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
“清……漪……”
这一声呼唤,微弱如蚊蚋,却如同天籁,瞬间击碎了沈清漪所有的坚强伪装。她握住他微微抬起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泣不成声。
“我在……赵擎,我在这里……”
凤凰涅盘,历经死劫,终见曙光。至亲苏醒,盟友并进,女儿有讯。希望的种子,已在这片饱经创伤的土地上,悄然破土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