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泰山之巅,云海凝固,礼乐喑哑。方才还如同沸腾岩浆般的期待与狂热,在韩非那三个字落下的瞬间,被一盆来自九幽的冰水彻底浇灭。
“无…无字?”
一个站在最前排、须发皆白的老儒生,手中捧着的、准备拓印圣言的玉版“哐当”一声掉在青石板上,摔得粉碎。他茫然地抬头,望着那尊九丈高的漆黑巨碑,光滑的碑面反射着刺眼的阳光,空无一物,仿佛一个巨大的、嘲讽的黑色瞳孔。
“怎么会无字?新法总纲呢?盛世宣言呢?” 一个来自新稷下学宫、满腹经纶的年轻法家学子失声惊呼,脸上写满了巨大的失落和不解,“法无明文,何以昭示天下?何以垂范万世?”
“圣主…这是何意?” 一位曾追随韩非推行新法、走遍七国故地的中年郡守,声音颤抖,带着难以置信的惶惑,“莫非…莫非新法…尚未圆满?”
“定是圣主谦逊!不敢自书其功!” 有人试图解释,声音却干涩无力。
“不!你看那碑!如此巍峨,如此神异,却空空如也!这…这难道是…” 一个眼神闪烁的阴阳家遗老,压低声音,带着恶毒的揣测,“…天罚之兆?法理不容?”
质疑声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起初只是零星几点涟漪,很快便汇聚成汹涌的暗流,在万民之中蔓延、发酵。失望、茫然、困惑、猜忌、甚至一丝被愚弄的愤怒…种种情绪在人群中交织、升腾。封禅大典的庄严神圣,被这九丈无字巨碑带来的巨大认知落差,冲击得摇摇欲坠。
“请圣主明示!法碑缘何无字?!” 终于,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勋贵,在众人目光的推举下,鼓足勇气,朝着封禅台高声发问。声音在寂静的山巅回荡,带着万民的困惑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质问。
韩非背对着万民,背对着那尊他亲手抚过的无字巨碑。玄端冕服的宽大袖摆在微风中纹丝不动。他没有回答。只是微微仰起头,望向更高远的苍穹,目光似乎穿透了云海,投向了某个不可见的远方。那背影,在九丈巨碑的映衬下,竟显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孤寂与沉重。
就在万民骚动加剧,质疑声浪即将冲破临界点时——
轰隆隆——!!!
毫无征兆地,泰山之巅风云突变!
铅灰色的厚重云层如同奔腾的怒马,瞬间遮蔽了初升的朝阳!狂风骤起,卷起漫天沙尘!一道粗壮刺目的紫色闪电撕裂天幕,狠狠劈在泰山主峰旁的一座侧峰之上,炸起漫天碎石!
紧接着,瓢泼大雨如同天河倒泻,倾盆而下!
豆大的雨点带着冰冷的寒意,狠狠砸在封禅台上,砸在万民头上,砸在那尊光滑如镜的九丈无字巨碑之上!
“天怒?!” “果然是不祥之兆!” 恐慌瞬间取代了质疑,人群开始骚动。
然而,奇异的一幕发生了!
冰冷的雨水冲刷在漆黑光滑的碑面上,并未留下水痕,反而如同触动了某种玄机!那原本空无一物、反射着天光的碑面,在雨水的冲刷下,竟如同被洗去尘埃的明镜,渐渐显露出…影像!
不是文字!不是符文!是…人影!
一个模糊的、身着玄衣的魂影,出现在碑面之上!那魂影的面容,赫然是韩非!但此刻碑面映照出的“韩非”,却与封禅台上那个威严沉静的圣主截然不同!
魂影的脸上,充满了无尽的痛苦、挣扎与撕裂感!他双手死死抱住头颅,身体呈现出一种扭曲的姿态,仿佛体内有三股截然不同的力量在疯狂撕扯、争夺主导!
魂影的左半边身体,缭绕着冰冷、森严、由无数细密律文构成的幽蓝光芒(法家之祖意志),光芒中隐约有铁链枷锁的虚影沉浮。
魂影的右半边身体,则涌动着一种非人的、充满绝对掌控与冰冷计算的数据流金光(星际典狱长权限),光芒深处仿佛有星辰战舰的轮廓明灭。
而在魂影的核心处,心脏位置,一点微弱却异常执拗的、属于现代青年的灵魂烙印(高中生韩飞)在疯狂闪烁,试图抵抗两股庞然大物的碾压!那点灵魂烙印周围,竟隐约浮现出教室课桌、高考试卷、网吧键盘等破碎的光影!
三股力量在魂影体内激烈冲突、碰撞!每一次碰撞,都让魂影发出无声的、令人心魂震颤的哀嚎!他那抚摸着无形碑面的动作,在碑面影像中清晰无比,那不再是对功业的确认,而是充满了无边的疲惫、挣扎,以及一种…刻骨铭心的迷茫与叹息!
万民哗然!所有质疑、骚动、恐慌,在这一刻被眼前这超越认知的景象彻底冻结!
“那…那是圣主?”
“他的魂…他的魂在受刑?!”
“三股力量…在撕扯他?!”
“抚碑…是在叹息?!”
巨大的震撼如同无形的巨手,扼住了每个人的喉咙。他们终于明白,那九丈巨碑为何无字!不是圣主谦逊,不是天罚之兆,而是这位一手终结乱世、重订乾坤的圣主,其灵魂深处,正承受着他们无法想象的撕裂与煎熬!他自身便是那最复杂的“法理”,又如何能轻易刻下“总纲”?
就在万民被碑面魂影震撼得无以复加之际——
咔嗒。
一声轻微的机括弹响,在暴雨的喧嚣中几不可闻。
韩非腰间,那枚从未离身、以律文封印的玄色玉匣(内藏《宪法》残页),在泰山封禅的宏大意志、万民汇聚的庞然愿力、以及韩非自身灵魂剧烈冲突的多重刺激下,封印——自行崩解!
玉匣弹开!
没有宝光四射,只有一张薄薄的、边缘残破、材质奇特的纯白纸张,被狂风暴雨卷出玉匣,如同断线的风筝,在空中翻滚着,朝着下方万民聚集的广场飘落!
雨水瞬间打湿了纸面。
纸上的内容,暴露在泰山之巅的暴雨之中,暴露在无数道惊骇欲绝的目光之下!
不是竹简!不是帛书!
是纸!一种前所未见、光滑细腻、薄如蝉翼的纸!
纸上印满了密密麻麻、扭曲怪异如同蝌蚪爬行般的——简体汉字!
最顶端一行稍大的字体,清晰地印着:
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
下方正文起始:
“序言”
“中国是世界上历史最悠久的国家之一…各族人民共同创造了光辉灿烂的文化…”
而最下方,一行细小的印刷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所有目睹者的灵魂之上:
(xxxx年x月x日第五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第五次会议通过,2023年x月x日第十四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第三次会议修正)
简体汉字!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2023年修正!
这些字眼,每一个都如同九天惊雷,狠狠劈在泰山之巅每一个人的认知根基之上!它不属于这个时代!它不属于这片土地!它与那碑面上映照出的、属于圣主韩非灵魂核心处那个挣扎的现代青年烙印,产生了毁灭性的呼应!
“那…那是什么文字?!”
“2023年?!那是什么年代?!”
“圣主…圣主的魂…来自…未来?!”
“这碑无字…是因为圣主…根本不属于这里?!他的法…是异世之法?!”
万民的信仰,在现实与灵魂的双重冲击下,轰然崩塌!混乱、惊骇、茫然、甚至一丝被欺骗的愤怒,如同瘟疫般蔓延!
而封禅台上,韩非猛地转身!他看着那飘落的、被打湿的残页,看着碑面上自己那痛苦挣扎的魂影,再听着下方万民那山崩海啸般的惊骇与质疑…袖中的手,第一次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典狱长的冰冷意志与法家之祖的森严法理,在他识海中掀起了前所未有的狂澜,几乎要将那点属于韩飞的脆弱烙印彻底撕碎!
泰山无字,非是无言。
是灵魂撕裂之痛,难书一字。
是异世法理之重,难承此碑。
是归途茫茫,前路何方?
暴雨冲刷着无字巨碑,碑面上那三重撕裂的魂影,抚碑叹息的动作愈发沉重。而人群中,一个懵懂的孩童,指着那飘落的残页,用稚嫩的声音复述着上面最后一行扭曲的蝌蚪文:
“等我…高考完…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