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红龙庙的出租房,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团聚的喜悦尚未完全沉淀,现实的问题便如同退潮后裸露的礁石,坚硬而清晰地摆在了刘峰和雯子面前。
这个小小的出租房,此刻挤着一家六口。孩子们的嬉闹声暂时驱散了疾病的阴霾,但也让空间的局促和未来的不确定性显得更加突出。刘峰需要绝对静养,而两个孩子,尤其是年幼好动的润宝,显然无法提供一个这样的环境。悦悦已经到了上学的年龄,老家的学校不能长时间请假。
晚饭后,收拾完碗筷,一家人围坐在客厅里,气氛有些沉闷。刘峰靠在沙发上,脸色依旧带着病后的苍白,他看了看父母,又看了看依偎在雯子身边的两个孩子,最后目光与雯子担忧的眼神相遇。
“爸,妈,雯子,”刘峰的声音还有些虚弱,但语气很坚定,“我们得商量一下接下来怎么办。医生的话你们都听到了,我必须静养,不能劳累,也不能回老家。”
母亲立刻接口道:“那肯定的,你就在省城好好养着,哪里也别去!”
“可是,”雯子眉头微蹙,说出了最现实的困难,“悦悦要上学,不能一直耽误。润宝还小,离不开人照顾。我如果留在这里照顾刘峰,肯定没法同时带好两个孩子,更何况还要操心悦悦的学习。”
房间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这是一个两难的抉择。刘峰需要雯子的照顾,而孩子们同样需要母亲的呵护和稳定的学习生活环境。
一直沉默的父亲磕了磕并不存在的烟灰(在病房里早就戒了),沉声开口了,他的话带着老一辈人的担当和决断:“这样吧。我跟你妈,带悦悦和润宝回老家。”
他看向刘峰和雯子,眼神不容置疑:“悦悦回去上学,不能耽误。润宝我们带着,你们放心。我们身体还硬朗,带个孩子没问题。”他又转向雯子,“雯子,你就安安心心在省城照顾小峰。他是咱们家的顶梁柱,这次遭了这么大的罪,必须把他照顾好,养利索了!家里的事,孩子的事,有我们呢,不用你们操心!”
母亲也连忙点头:“对,对!你们俩就安心在省城养病,孩子交给我们!只要小峰能好起来,比什么都强!”
这个方案,无疑是目前情况下最优,也是最无奈的选择。这意味着年迈的父母要重新挑起抚养幼孙的担子,意味着雯子要放弃工作,全身心照顾丈夫,也意味着这个家庭,将再次面临短暂的分离。
雯子的眼眶瞬间就红了。她既心疼丈夫,又舍不得孩子,更愧疚于让年事已高的公婆如此操劳。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刘峰轻轻握住了手。
刘峰看着父母花白的头发和眼中不容置疑的坚决,心中充满了感激与酸楚。他知道,这是父母用他们日渐衰弱的肩膀,为他撑起了一片可以安心养病的天空。
“爸,妈……辛苦你们了。”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这一句沉重的话语。
“傻孩子,跟自己爹妈还说这个!”母亲抹了抹眼角。
既然做出了决定,行动就变得迅速起来。雯子第二天就用电话向手机卖场的店长正式提出了辞职。店长得知情况后,表示了理解和惋惜,很快为她办理了离职手续。
中午,雯子做了一顿还算丰盛的午餐,一家人围坐在一起,气氛却比往常沉默了许多。悦悦似乎也察觉到要分别,乖乖地自己吃饭,不时抬头看看爸爸,又看看妈妈。润宝则懵懂无知,坐在奶奶怀里,挥舞着小勺子。
饭后,收拾好简单的行李,主要是两个孩子的东西。刘峰坚持要送他们到楼下。他靠在门边,看着父母一手牵着悦悦,一手抱着润宝,一步一步走下狭窄的楼梯。悦悦回过头,大声喊着:“爸爸,你要快点好起来!妈妈,你早点回来!”
润宝也学着姐姐的样子,挥舞着小手。
刘峰和雯子站在门口,用力地朝他们挥手,脸上努力挤出笑容,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
回到突然变得异常安静和空旷的出租房,两人一时都有些不适。刚才还充斥着孩子嬉闹声的房间,此刻只剩下窗外隐约传来的城市噪音。
雯子默默地开始收拾餐桌,清洗碗筷,用忙碌来掩饰内心的空落。刘峰缓缓走到窗边,望着楼下街道上川流不息的车流和人群。一种混合着对父母的感激、对孩子的思念、对未来的迷茫以及对雯子的愧疚的复杂情绪,在他心中翻涌。
这个家,为了他的健康,再一次做出了巨大的调整和牺牲。他知道,自己没有任何理由不尽快好起来。他转过身,看着雯子在厨房忙碌的背影,那个背影此刻显得如此单薄,却又如此坚定。
从现在起,在这间省城的出租屋里,只剩下他们夫妻二人,相依为命,共同面对漫长的康复之路。前路未知,但至少,他们彼此拥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