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修女再次拍了拍她的肩膀，洛里安才回过神。
“走吧，先出去，让他们好好休息。”修女轻声说。
两人走出窝棚，外面已经围了不少哥布林。
看到她们出来，那个哥布林首领立刻上前，嘴里叽里咕噜说了一长串，一边说一边用力拍着自己的胸口。
周围的哥布林们也跟着发出嗡嗡的声音。
一个看上去很强壮的哥布林女性，抹着眼泪走过来，拉住洛里安的手，又拉过修女的手，把它们叠在一起，一边点头一边说着什么。
洛里安听不懂他们的话，但她能看懂他们的表情。
他们，好像在对她表达谢意。
谢谢她？为什么？
就因为她刚才帮忙救了人？
那不过是举手之劳，她甚至没出什么力，只是学着修女的样子弄出了一点光而已。
再说了，她救的又不是外面的这群哥布林。她救的只是屋子里的那个小女孩。
可外面的哥布林为什么这么激动？
洛里安心里更乱了。
那个哥布林首领挥手驱散了大部分围观的族人，又对她们说了几句，指了指部落中央最大的那堆篝火。
修女为洛里安翻译：“他们在准备食物，想请我们一起吃点东西，算是感谢。”
洛里安闷闷地“嗯”了一声，跟着修女走过去。
篝火烧得很旺，上面架起了好几口大石锅，里面煮着肉汤。
哥布林们忙碌着，看到她们过来，都会停下动作，朝她们点点头。几个幼崽被大人拉着，不许他们再像之前那样围观，但他们还是忍不住偷偷看洛里安。
晚餐很热闹。
首领亲自给她们盛了最大碗的肉汤，还递过来烤得焦香的块茎。
肉汤的味道有点怪，调料很冲，但热乎乎的，喝下去很舒服。
洛里安捧着木碗，小口小口地喝着。
有大胆的哥布林幼崽凑近了些，飞快地在她脚边放了一小把颜色鲜艳的野果，然后又嘻嘻哈哈地跑开。
一个年老的哥布林婆婆颤巍巍地走过来，摸了摸洛里安的金发，嘴里咕哝着，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慈祥。
洛里安身体僵了一下，但没有躲开。
碗里的汤喝完了，哥布林厨师长跑过来，想帮她再盛一碗。
“不用了，谢谢。”洛里安下意识地说。想起对方听不懂，她又连忙摆手摇头。
厨师长明白了她的意思，挠挠头，嘿嘿笑着跑开了。
他们对她很好。
她知道，自己做了一件“好”事，一件被很多人认可和感谢的“好”事。
这感觉不坏，甚至有点好。
可是，这个“好”，是教母不喜欢的“好”。
教母不喜欢她用那种力量，不喜欢她学修女的样子，不喜欢她做这些“多余”的事。
为什么？
洛里安放下木碗，看着手腕上那圈粗糙的石头和骨头饰品，又摸了摸袖口被自己拆掉花边后留下的毛糙边缘。
心里那点因为被感谢而升起的暖意，慢慢被一种更大的迷茫压了下去。
如果说学习修女的光明魔法，是她做的正确的事。能让大家都很开心，她自己也觉得不坏。
那教母为什么要生气？教母教给她的，难道不是“正确”的吗？
两种念头在她脑子里打架，让她坐立不安。
篝火边，气氛越来越热烈。有哥布林敲起了简陋的皮鼓，几个年轻的哥布林围着火堆开始跺脚转圈，发出有节奏的呼喝声。
修女坐在她旁边，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看着这热闹的场面。
洛里安忽然觉得这热闹有点刺眼，这笑声有点吵。
她悄悄地，一点一点地，往人群外围挪动。
没有人注意到她。
大家都在欢笑，在舞蹈。
洛里安终于挪到了篝火光芒的边缘，再往后一步，就是沉沉的黑暗和安静的窝棚阴影。
她转身，飞快地钻进了阴影里，朝着部落外围，朝着森林的方向跑去。
她跑得很快，直到彻底远离了篝火的光亮和喧闹，直到耳边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她在一块被树根拱起的大石头后面蹲下，把自己蜷缩起来，双臂紧紧抱住膝盖。
远远地，还能隐约听到一点哥布林部落传来的鼓声和笑声，模糊得像是另一个世界的声音。
洛里安把脸埋进膝盖里。
手腕上哥布林送的石头硌得她有点疼。
她想起了教母离开时头也不回的背影，想起教母冷着脸说“养不熟”时陌生的语气。
她又想起了那个哥布林小女孩醒来后可能露出的笑容，想起了那个女性哥布林感激的眼泪，想起了修女说“你做得很好”时欣慰的神情。
为什么会这么难受呢？
明明做了好事，明明被人感谢了，明明感觉不坏……
可为什么心里像是破了一个洞，凉飕飕的风不停地往里灌。
她好像有点明白修女在溪边说的话了。
世界上真的有不同的“好”，有不同的路。
可她选了一条，好像就把另一条路上的人弄丢了。
......
洛里安蹲在黑暗里，脸埋在膝盖上，不知过了多久。
远处哥布林部落的鼓声和笑声好像停了，森林里静得能听到自己呼吸的声音。
她吸了吸鼻子，觉得蹲得腿有点麻，正想换个姿势。
忽然，远远的，森林深处好像有一点白色的光闪了一下。
那光很弱，朦朦胧胧的，在漆黑一片的树林里忽隐忽现。
白色的光，类似于银发在月光的折射下发亮。
洛里安第一时间就联想到了，教母。
是教母吗？教母回来了？来找她了？
这个念头像野火一样“腾”地在她心里烧起来，把刚才那些乱七八糟的难受全烧光了。
白光又闪了一下，好像在往更深处移动。
她“唰”地一下站起来，腿上的麻痒都顾不上，朝着白光的方向猛冲过去。
密林间交错的枝桠被她接连拂开，簌簌地弹向两侧。细小的断枝与落叶在她的金发后扬起，又纷纷坠落。
但她眼里只有那点飘忽的白光。
森林越来越密，地势也在往下走。那白光始终不远不近地飘在前面，引着她往一个方向去。
洛里安跑得气喘吁吁，肺里火辣辣的疼。
她绕过几棵特别粗的大树，眼前忽然出现了一片不大的林间洼地。
白光就在洼地中央。
不，不是一点，是好几点，幽幽地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