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来得急而猛,豆大的雨点砸在老槐树叶上噼啪作响,很快就连成一片雨幕,将天地笼罩得灰蒙蒙一片。茅屋简陋,根本无从避雨,张二狗只得退到槐树下那略显宽大的树干后,暂避锋芒。
雨水顺着枝叶间隙淌下,打湿了他的肩头。他却浑然未觉,目光依旧牢牢锁定在那间寂静的茅屋上,心思急转。
那不起眼的铁箍,竟能与器核共鸣?这欧冶老人,究竟是何方神圣?一个隐居深山、修为低微的老者,家中为何会有这等奇异之物,甚至还拥有一块能引动器核异动的“顽铁”?他进山采药,是巧合,还是……察觉到了什么?
雨越下越大,山间小路很快变得泥泞不堪。天色也迅速暗沉下来,显然今日是无法返回宗门了。
就在张二狗思索着是否要冒雨寻个山洞过夜时,雨幕深处,忽然传来一阵踉跄的脚步声,以及压抑的咳嗽声。
他立刻收敛气息,将身形完全隐于树后,透过雨帘望去。
只见一个佝偻的身影,披着破烂的蓑衣,背着一个几乎空瘪的药篓,深一脚浅一脚地从村后的小路蹒跚而来。正是那日在坊市见过的欧冶老人!
他似乎极为疲惫,身上沾满泥点,走到茅屋前,摸索着推开柴门,走了进去。
过了片刻,茅屋内亮起一点昏黄的油灯光芒。
张二狗略一沉吟,决定冒昧拜访。他整理了一下湿漉漉的衣衫,走到茅屋前,轻轻叩响了柴门。
屋内传来一阵窸窣声,以及老人警惕的询问:“谁?”
“欧冶老丈,冒昧打扰。小子张二狗,前日在迎仙坡坊市,曾与老丈有一面之缘。”张二狗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温和无害。
屋内沉默了片刻,柴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欧冶老人浑浊的眼睛在门缝后打量着他,看到他那身杂役服和淋湿的狼狈模样,警惕稍减,但依旧没有开门:“是你?你来做什么?怎么找到这里的?”
“小子进山采办杂物,不料遇此大雨,想起老丈曾提及居于此地,特来叨扰,想借地方暂避片刻,雨停便走。”张二狗躬身行礼,语气诚恳。
欧冶老人又看了看他,似乎在权衡什么,最终叹了口气,拉开柴门:“进来吧。山野破屋,没什么可招待的。”
茅屋低矮而昏暗,陈设简陋至极,一床一桌一凳,墙角堆着些杂物,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草药味和潮湿的霉味。老人将油灯放在桌上,自己坐在床沿,指了指那唯一的凳子。
张二狗道谢坐下,目光快速扫过屋内。墙角那堆杂物里,似乎有一些形状奇特的石块和未经打磨的金属块。
“多谢老丈。”张二狗再次道谢,从怀中取出一个油纸包,里面是出来时带的几个干粮饼子,“老丈想必还未用饭,若不嫌弃……”
老人看了看那饼子,又看了看张二狗,摇了摇头,自顾自从床下摸出一个瓦罐,倒了碗清水喝着:“不必。老头子习惯了。你避你的雨便是。”
气氛有些沉闷尴尬,只有屋外哗啦啦的雨声。
张二狗心知不能直接询问那顽铁和铁箍之事,否则必然引起怀疑。他想了想,换了个方式,目光看向墙角那些石头和金属块,好奇问道:“老丈家中这些石头和铁块,形状倒是奇特,是捡来有用的吗?”
欧冶老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浑浊的眼中似乎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波动,淡淡道:“山里捡的,没什么用,看着稀奇,堆着罢了。”
“小子以前在老家,也见过铁匠打铁,觉得甚是神奇。看老丈村中似乎也多以打铁为生?”张二狗试图将话题引向金属冶炼。
“哼,打铁?”老人哼了一声,语气里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嘲弄,“不过是糊口的营生,敲敲凡铁,造些锄头犁耙罢了。真正的……算了,与你说了也无用。”
他似乎意识到失言,立刻停住,低头喝水。
张二狗却敏锐地捕捉到了那未尽之语,心中一动,面上却露出憨厚的羡慕:“能打造器物便是本事了。小子愚钝,在宗门里也只能干些粗活。”
老人抬眼看了看他,忽然问道:“你在华阳剑宗做杂役?”
“是。”
“剑宗……好啊,名门大派。”老人语气平淡,听不出褒贬,“那地方,好东西多,废料也多。”
张二狗心中猛地一跳,感觉话题正在靠近关键,小心翼翼应道:“是,丹房器坊每日都有许多废料运出。”
“丹渣炉灰,破铜烂铁……”老人喃喃自语,昏黄的灯光映着他布满皱纹的脸,显得有些恍惚,“明珠蒙尘,神物自晦……捡了芝麻,丢了西瓜……都是命数……”
他的话有些颠三倒四,像是陷入某种回忆或感慨。
张二狗不敢打断,屏息静听。
老人忽然抬起头,目光似乎清明了一些,盯着张二狗:“后生,你那日,为何要买我那块铁疙瘩?又为何要帮我这老头子?”
张二狗早有准备,诚恳道:“小子只是觉得那铁块颇为沉重坚实,或许有些用处。至于帮老丈……不过是举手之劳,看那师兄咄咄逼人,心中不忍。”
老人凝视着他,目光似乎要看到他心里去。张二狗坦然对视,眼神清澈(至少在敛息器核和精湛演技的辅助下显得清澈)。
良久,老人缓缓吁了口气,低声道:“心肠不坏,也算有点……眼缘。”他顿了顿,像是下了什么决心,声音压得更低,“后生,你既在剑宗,又常接触那些废料……日后若见到……那种特别沉、特别硬、灵力不进、神识难探的‘死铁’、‘顽铁’,或是……颜色深暗、触之冰寒、碎而不散的金属……不妨……多留意一二。”
张二狗心脏狂跳,几乎要按捺不住!老人所说的,分明就是星黯铁和他买下的那块“顽铁”的特征!
他强作镇定,疑惑道:“老丈,此类废铁,有何用处?”
“用处?”老人嘴角扯出一个古怪的笑容,“对有些人,是至宝。对更多人,是垃圾。对你……或许是一场机缘,也或许是一场灾祸。谁知道呢……”
他站起身,从墙角那堆杂物里翻捡了片刻,找出一个巴掌大小、边缘磨损严重的陈旧皮卷,递给张二狗。
“这上面是些老辈传下来的、鉴别石铁材质的小窍门,还有一些……修补破铜烂铁的土法子。我老了,留着无用,你拿去吧。算是还你那三块灵石的人情。”老人语气淡漠,仿佛给出去的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废物。
张二狗双手接过皮卷,触手粗糙,年代感十足。他郑重收好,躬身行礼:“多谢老丈厚赠!”
“雨小了,趁天没全黑,赶紧走吧。”老人摆摆手,重新坐回床沿,闭上眼,不再看他,仿佛极其疲惫。
张二狗知道不宜久留,再次道谢,退出了茅屋。
雨势果然渐小,天色灰蒙蒙的。他回头看了一眼那在暮色山雨中更显孤寂的茅屋,握紧了怀中那陈旧的皮卷,转身快步离去。
一路疾行,心中却如翻江倒海。
欧冶老人绝非普通山民!他知晓那些特殊金属,甚至主动提点自己去留意!他给的这皮卷,绝非凡物!
这看似平静的华阳剑宗外围,这偏僻的欧家村,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秘密?
回到杂役房时,已是深夜。他悄无声息地摸回自己的铺位,在黑暗中,迫不及待地摸出那陈旧皮卷。
借着窗外微弱的月光,他小心翼翼地将皮卷展开。
皮卷上的字迹潦草而古老,夹杂着许多粗糙的图案,确实像是一些鉴别矿物和粗糙冶炼修补的方法。但张二狗很快发现,在这些看似普通的记述文字笔画间,似乎隐藏着一些极其细微的、用某种特殊墨料绘制的、更复杂的纹路和符号!
这些隐藏的纹路,与他那敛息器核内部的能量结构,以及那暗蓝薄片给人的规整感,隐隐有着某种风格上的呼应!
这果然不是简单的皮卷!
他深吸一口气,将皮卷紧紧握在手中。
看来,有必要尽快提升实力,并想办法学习炼器之术了。否则,空守宝山而不得入,其煎熬,甚于一无所知。
夜更深了,杂役房的鼾声此起彼伏。张二狗却毫无睡意,眼中闪烁着思索与决断的光芒。
仙途漫漫,藏锋敛锷固然重要,但若连剑为何物都懵懂不知,又如何能真正出鞘?
炼器之道,或可成为他解开自身与这些秘密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