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十七分,莫萤的指节在终端前微微发颤。
屏幕上“激活备份协议”的确认框还泛着冷光,可那句“别关,我来了”的投稿像团火,正从她掌心跳到眼眶里。
七年前暴雨夜的记忆突然清晰——林岚浑身湿透塞进她U盘时,泥点混着雨水滴在金属壳上,那道浅褐色的痕迹,此刻正随着窗外渐亮的天色,在她视网膜上反复叠印。
终端的电流顺着心脏起搏器导线爬向手腕,麻痒感裹着某种热流。
她忽然意识到,那些在公共屏幕上滚动的、带着孩子气歪扭字体的句子,根本不是系统漏洞。
当她把终端接入城市广播备用线路时,手指在键盘上敲得飞快,低频声波转换程序的代码一行行跳出来——昨天散场时人群里发亮的眼睛、陆叙说的“叠纸鹤的笨拙”,原来都是钥匙。
“原来你说的‘犯错’,是要让这些被算法判定为无意义的东西,成为穿透时间晶体的刀。”她对着终端轻声说,按下发送键的瞬间,地铁隧道里的广播突然响起沙沙的电流声,混着模糊的、此起彼伏的呼吸声——那是“裂痕图书馆”里所有未被量化的投稿,正随着早高峰的地铁穿城而过。
陆叙换旧夹克时,后领的线脚勾住了指节。
他对着镜子扯了扯,镜中人脸还是惯常的清冷淡漠,可当他把工牌别在胸前,“城西社区服务中心临时志愿者”的字样映进瞳孔时,某种紧绷的弦“咔”地松了。
登记处的姑娘问他擅长什么,他接过笔,墨迹在“擅长”栏晕开个小团——“倾听”两个字写得很慢,像在确认每个笔画的重量。
下午三点,心理咨询室的门开了条缝。
陆叙坐在等候区木椅上,膝盖上搭着团皱巴巴的纸巾。
刚才那位老人还在说,三十年前出差错过见母亲最后一面,眼泪掉在裤缝上洇成深褐色的点。
他没像往常那样分析记忆偏差概率,也没列举“代偿机制”里的情感修复案例,只是在老人抽噎时把纸巾盒往对面推了推。
监控室的屏幕闪了闪。
莫萤盯着右下角的时间轴,0.3秒的模糊光影刚掠过便利店电子屏,同步跳出来的心跳差值报告让她捏紧了鼠标——老人离开时的步频比进门快了0.1赫兹,那点细微的变化,在“涟漪”系统的精密计算里连误差都算不上,可落在她眼里,却像颗砸进深潭的小石子。
“他在把自己变成一个普通人……”她对着空气喃喃,指尖无意识摩挲终端边缘,那里还留着林岚当年塞U盘时的凹痕,“可普通人从不会让时间停顿。”
傍晚的图书馆地下库房泛着旧书特有的潮味。
林晚蹲在录音架前,第三十七盒磁带的标签纸翘了角,她刚要伸手抚平,耳机里突然炸出个颤抖的女声:“我知道他不会喜欢我,可我还是每天给他带早餐。”背景里电动车“嗡”的一声启动,像极了高中校门口早自习前的嘈杂。
她猛地直起腰,耳机线缠在手腕上勒出红印。
调取当日投稿记录的手指在键盘上打滑——这段音频根本没上传,是通过废弃的校园广播设备自动录入的。
顺着线路图追查时,光标停在“高中旧教学楼顶天线阵列”上,那个坐标她太熟了——七年前林岚第一次感知时间裂痕时,就是站在那片生锈的铁架下,说听见风里有代码断裂的声音。
手机震动时,她正把外套往身上裹。
莫萤的消息跳出来:“第七节点开始反向追踪投稿者Ip,它们想用‘情感溯源’锁定锚点。”库房的荧光灯突然闪了闪,林晚望着电脑里的原始文件,喉结动了动。
她点击删除键的动作很慢,像在和某种惯性较劲,直到所有音频变成碎片消失,才从抽屉里摸出盲文刻刀。
“这次,我们不联网,我们传话。”她对着空白的借阅卡轻声说,刻刀落下的瞬间,“每天带早餐”的温度透过指尖渗进牛皮纸里,“就算他们能追踪数据流,也追不上——”
“——口口相传的心跳。”
暮色漫进窗户时,韩哲把老花镜推到额头上。
旧教案堆在书桌上,最上面那本的封皮褪了色,他翻到最后一页,夹着的泛黄照片突然掉出来。
照片里是两个扎马尾的女孩,站在高中旧教学楼顶的天线阵列下,其中一个正仰头笑,发梢被风掀起,露出耳后一点浅褐色的泥点——像极了他当年批改作业时,某个学生U盘上没擦干净的痕迹。
他弯腰捡照片,钢笔从桌角滚下去,在教案边缘划出道浅痕。
窗外的晚霞漫进来,恰好映在那道痕上,看起来倒像是谁用刀,在纸上轻轻刻了几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