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被下的云漪,睫毛如蝶翼般轻颤了几下,终于缓缓睁开。那双寒潭般的眸子,初时带着劫后余生的茫然与虚弱,随即猛地一凝,下意识地就向枕边摸去。
入手温润,清光安稳。
“寒潭珏”静静躺在那里,仿佛昨夜那场惊心动魄的生死挣扎只是一场噩梦。但她神魂深处残余的、被撕裂又强行弥合的隐痛,以及指尖残留的、仿佛被冰锥刺穿的幻觉,都在无声地诉说着那绝非虚妄。
她微微侧头,目光瞬间捕捉到了那个守在床边的身影。
许轻舟背对着她,正望着窗外初露的晨曦。少年挺拔的背影在微光中显得有些沉默,甚至带着一丝与年龄不符的沉重。昨夜破碎的门扉已被他简单地用一道蕴含灵力的禁制封住,阻隔了晨风。
似乎是感应到她醒来的气息,许轻舟转过身。脸上的凝重已敛去大半,恢复了几分往日的温煦,只是眼底深处,那抹化不开的关切和探究,如同深潭下的暗流,清晰可见。
“感觉如何?”他声音放得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云漪张了张嘴,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声音,只能微微点了点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回枕边的玉佩上,带着难以言喻的后怕和深深的困惑。
许轻舟走到床边,并未立刻追问昨夜之事,而是先倒了一杯温度刚好的参茶,小心地扶她坐起些许,将杯沿递到她唇边。
温热的参茶带着滋养的灵气滑入喉咙,云漪才感觉干涸的嗓子舒缓了些。她捧着茶杯,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低声道:“…是它…那道黑纹…是那柄伞留下的烙印…”
“我知道。”许轻舟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力,“那等精纯的‘寂灭死意’,非大神通者不可为,且与古战场遗迹的气息同源。那柄黑伞的主人,绝非寻常邪祟。”
他顿了顿,目光如实质般落在“寒潭珏”上:“我更想知道的是,这玉佩,究竟是什么?那道能潜藏如此恐怖烙印、本身又能爆发出抗衡之力的古老云纹,又是什么?”
云漪捧着茶杯的手指微微颤抖了一下。她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又似在权衡。许久,她才抬起头,迎向许轻舟那双清澈又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
“它…叫‘寒潭珏’,”云漪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追忆,“是我云氏一族…世代相传的祖器。”
“祖器?”许轻舟眉头微挑。能被称为“祖器”的,无不是历史悠久的古老家族赖以存续的根本重宝,蕴含大秘。
“是。”云漪点点头,指尖轻轻抚过玉佩光滑的表面,仿佛在抚摸祖先的遗泽,“但关于它的具体来历,族中记载早已残缺。只知它蕴藏清灵生发之气,能滋养神魂,镇压外邪,尤其对阴寒戾气有奇效。这道云纹…据说是先祖得玉时便已存在,被视作天地造化之痕,是玉佩神通的枢纽之一。”
她眼中闪过一丝痛苦和迷茫:“我从未想过…从未想过这道被视为‘造化之痕’的云纹…竟会成为那黑伞之主暗算我的通道!它…它似乎能联通玉佩本源,却又被那死寂气息所侵染…这怎么可能?”
许轻舟听着,眸中精光闪烁。他并未完全相信云漪所说的“记载残缺”,但能感受到她此刻的困惑与惊悸并非作伪。他伸出手,并非去触碰玉佩,而是在距离玉佩尺许的空中虚虚一引。
嗡!
一道极其微弱、清冽如寒泉的灵气丝线被他的指尖引动,从玉佩中抽出。他闭目凝神,以自身神念小心地探入这丝灵气中,细细感知。
云漪屏息看着,她能感觉到许轻舟的神念如同最精密的刻刀,小心翼翼地剥离、分析着玉佩逸散出的气息。他的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展,显然在玉佩那看似清灵的气息深处,发现了更多复杂难言的东西。
片刻后,许轻舟睁开眼,指尖的灵气丝线消散。他看向云漪,眼神前所未有的郑重。
“这玉佩,绝不仅仅是‘滋养神魂,镇压外邪’那么简单。”他沉声道,每一个字都敲在云漪心上,“其玉髓深处,蕴含着一股极其古老、极其精微的‘水运’真意,虽沉寂如渊,却浩瀚磅礴,隐有大道之韵。那道云纹…更非简单的‘造化之痕’!”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在确认自己的判断:“那更像是一道…钥匙!或者说,是一道桥梁!它本身并无善恶属性,关键在于沟通与连接的‘另一端’!”
云漪瞳孔骤缩:“钥匙?桥梁?另一端?”
“不错。”许轻舟目光锐利如剑,“昨夜,那黑伞之主留下的烙印,正是通过这道云纹作为‘桥梁’,强行将玉佩深处的沉寂力量短暂扭曲,引动了那恐怖的‘寂灭死意’攻击于你。而玉佩本身的清光反击,也并非无源之水,同样是引动了玉髓深处的‘水运’真意与之抗衡!只是…”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凝重:“只是那黑伞之主的手段太过诡秘高绝,其烙印与云纹的契合度,或者说对云纹的‘污染’程度,远超想象。昨夜我只是强行将其逼退、更深地封印回云纹缝隙,未能根除。它就像一颗深埋的毒瘤,随时可能借助玉佩的力量死灰复燃,甚至…彻底污染这道‘桥梁’,将玉佩完全化为寂灭之器!”
云漪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她终于明白,昨夜许轻舟并非彻底解决了危机,而只是将一场随时可能爆发的灭顶之灾,暂时延缓了!而这灾劫的源头,竟是她云氏一族世代供奉、视若生命的祖器!
这打击,比昨夜神魂受创更让她心神剧震。
“那…那我该怎么办?”云漪的声音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和无助,下意识地望向眼前沉稳如山的少年。此刻,他仿佛成了惊涛骇浪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许轻舟看着少女眼中那难以掩饰的惊惶与依赖,心中微微一叹。他伸出手,并非触碰她,而是轻轻按在她紧握着玉佩的手背上。
他的手心温暖而稳定,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安心的力量。
“当务之急,是稳固你的本源,修复昨夜被双重冲击损伤的神魂和经脉。玉佩暂时不能再贴身佩戴,更不能再试图主动沟通其灵性。”许轻舟的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我会在你体内留下一道‘离火镇元符’,以我自身精纯阳和之气为引,化作护心火种,暂时代替玉佩滋养之力,并时刻监视你神魂异动,压制玉佩可能透过你与本体的联系再次渗透的死寂之气。”
“至于这玉佩本身…”许轻舟的目光再次落在那枚温润却暗藏杀机的祖器上,眼神深邃如寒潭,“我们需要找到彻底净化那道烙印,或者…至少是彻底切断那烙印通过云纹沟通玉佩本源的方法。”
他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了屋顶,望向浩渺苍穹:“这涉及大道真意的交锋,涉及远古秘辛,涉及那柄神秘黑伞的源头…绝非一朝一夕之功。”
许轻舟收回按在云漪手背上的手,指尖却仿佛残留着她肌肤的微凉和那份沉甸甸的信任。他站起身,走到那扇用禁制封住的破门前,晨曦的光勾勒出他挺拔而略显孤寂的轮廓。
“云漪,”他背对着她,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山岳般的承诺意味,“在那之前,我会守在这里。至少,不会让那‘毒蛇’在我眼皮底下,再伤你分毫。”
晨光熹微,屋内药香未散,危机暂伏,前路迷雾重重。但少年平静的话语,却像一道无形的壁垒,将昨夜渗入骨髓的冰冷死寂,悄然隔绝在外。
云漪紧紧握着手中的“寒潭珏”,感受着玉佩温润下潜藏的恐怖,又看着少年逆光而立的背影,一颗惊魂未定的心,竟奇异般地缓缓沉静下来。只是那沉静之下,是更加汹涌的暗流——关于身世,关于祖器,关于那柄如同梦魇的黑伞,以及眼前这个谜一样的少年。她知道,自己踏上了一条远比想象中更凶险、更莫测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