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泥浆如同墓穴的封土,带着沉滞的、令人窒息的重量,一寸寸将他吞没。口鼻被污浊堵塞,肺腑如同被冰水灌满,每一次微弱的求生痉挛,都只是让身体陷得更深,让那刺骨的阴寒更快地渗透骨髓。断臂处的剧痛在极致的寒冷中变得麻木,只余下一种空荡荡的、被世界强行剜去一部分的虚无感。比这更可怕的,是识海的冻结。
那片承载过他意志、经历过山魂怒吼与毁灭风暴的空间,此刻一片死寂的冰封。思绪凝固,意念消散,连那最后一点源自山魂烙印的“定鼎”之力,也仿佛被投入了万载玄冰的深处,光芒尽失,只余下沉重到令人绝望的冰冷轮廓,悬浮在无边无际的黑暗冻土之上。时间失去了意义,只有永恒的、绝对的寂静与寒冷。
这便是归寂么?是山魂为葬魔者准备的最终安眠?
不。
在那绝对的、连自我都几乎消散的冰封深处,在那沉重如山岳的“定鼎”烙印轮廓的最中心,有一点东西,始终未曾熄灭。
它并非光芒,也非温度,更像是一种……存在本身的重量。一种源于“许轻舟”这个名字所承载的过往、挣扎、不甘与那最后一丝“不能死在这里”的执念,被山魂意志强行淬炼、压缩后留下的最纯粹的“核”。它没有形状,没有属性,只是无比沉重、无比坚韧地存在着,如同被亿万载地壳运动挤压而成的金刚石核心,任凭外界冰封万里,它自岿然不动,默默承受着那足以冻结灵魂的绝对零度。
这枚“核”,便是他此刻唯一能感知到的“自我”。
冰冷,无边无际的冰冷,持续地冲刷、侵蚀着这枚核心。每一次冲刷,都试图将它剥离、粉碎、同化为这死寂冰封的一部分。那沉重感,既是负担,也是锚点,死死地钉在原地,任凭冲刷,纹丝不动。这不再是意志的对抗,而是存在本质的无声角力,如同顽石对抗冰川的磨蚀。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万年。在那永恒的冲刷中,这枚沉重的核心,似乎……适应了。
不是抵抗,而是如同山岳适应了风雪。它开始以自身那沉重、坚韧的“存在感”,极其缓慢地、被动地“共振”。共振的源头,并非来自外界,而是来自……那同样陷入沉寂、灵性尽失、冰冷沉重的玄黄残片!
残片紧贴着他的左手掌心,深陷泥泞。它与他识海中那枚沉重的核心,仿佛跨越了物质与精神的界限,在同样濒临寂灭的冰冷深渊里,凭借着同源的、源自浮影山脉万古不屈的“重量”本质,产生了一丝微弱到近乎虚无的同频脉动。
嗡……
一声极其微弱、仿佛来自大地最深处、跨越了无尽时光的“心跳”,在这片绝对的死寂中响起。不是声音,而是纯粹的、厚重到极致的“存在”震颤!
这声“心跳”,如同投入冰湖的第一颗石子。
识海无边冰原的深处,那悬浮的“定鼎”烙印轮廓,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不是光芒,而是轮廓本身变得更加清晰、更加沉重了一分!
与此同时,深陷泥泞的玄黄残片,那冰冷的表面,也极其微弱地、几乎无法察觉地……温热了一丝!
这丝温热,如同投入油灯的最后一滴灯油。许轻舟那枚几乎与冰封同化的核心,猛地一“沉”!这股沉重感并非向下,而是向内,向着自身存在的更深处沉降!如同磐石沉入大地,寻求根基!
轰——!
一个源自灵魂深处的、无声的轰鸣在他冻结的识海中炸开!
那枚沉重核心的存在感,在这一“沉”之下,骤然“放大”!它不再仅仅是一个点,而是如同种子在冻土下艰难地裂开外壳,伸展出无形的、沉重坚韧的“根须”!这些根须并非实体,而是纯粹意志的具象,带着山岳的定鼎之力,无视那冰封的阻碍,狠狠地扎入识海冻结的“大地”,试图汲取那被冻结的、属于他自身的、散落在冰原各处的微弱生机与精神碎片!
痛!
难以言喻的剧痛!
这不再是肉身的痛楚,而是灵魂被强行撕裂、碎片被强行收拢的、源自存在本源的撕裂感!每一根“根须”的延伸,都伴随着冰层碎裂的尖啸和灵魂被剥离的哀鸣!这比毁灭剑意湮灭血肉的痛苦更加纯粹,更加深入骨髓!
“呃啊——!” 一声无声的嘶吼在许轻舟冻结的意识深处震荡!
然而,正是这撕心裂肺的痛苦,却如同黑暗中最醒目的火炬,彻底点燃了他沉寂的意识!冰冷?麻木?不!唯有这极致的痛,才能证明他依旧“存在”!证明他……还活着!
沉重的核心疯狂脉动,如同苏醒的心脏,每一次搏动都带来更剧烈的痛苦,也带来更强大的“存在”感!那些无形的根须在剧痛中疯狂蔓延、收束!被冻结在识海冰原各处的、属于“许轻舟”的记忆碎片、意志残片、乃至枯树精怪怨念与毁灭剑意碰撞后残留的混乱余烬……都被这沉重坚韧的根须强行拖拽、拉回核心!
这个过程缓慢、痛苦、充满了蛮横的暴力,如同开山裂石,重塑混沌。识海的冰封并未完全融化,反而在核心的挣扎下,裂开无数蛛网般的缝隙,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嚓”声。冰屑纷飞,混乱的能量流在裂痕中涌动、碰撞,带来更剧烈的动荡与痛苦。
但是,一个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意念,如同从地狱深渊爬出的厉鬼,带着满身伤痕与淋漓的血气,在许轻舟的核心之中,艰难地凝聚成型:
“我……在!”
轰隆隆!
仿佛响应着这声源自灵魂深处的呐喊,他左手紧握的玄黄残片,那丝微弱的热量骤然提升!一道凝练到极致、几乎不散发光芒、只传递着纯粹“重量”的玄黄气流,如同破冰的利锥,无视泥泞与冰冷的阻隔,猛地刺入他的掌心,沿着手臂经络,狠狠撞入他那正在疯狂“扎根”的识海核心!
山魂的“重量”,与他自身那在绝境中淬炼出的、承载痛苦的“存在之重”,在这一刻,轰然交融!
嗡——!
识海冰原剧烈震动!核心周围,那些无形的根须瞬间凝实、膨胀,化作无数条粗壮的、玄黄交织的、散发着沉重光辉的根脉!它们如同巨龙的爪牙,深深嵌入冰封的大地!那些被拖拽回来的混乱碎片、痛苦记忆、毁灭余烬,在这股沉重光辉的照耀和山魂“重量”的碾压下,如同被投入熔炉的顽铁,被强行淬炼、锻打、融合!
这不是恢复,而是……重塑!
以破碎的旧我为薪柴,以山魂的沉重为熔炉,以那一点不灭的“我在”意志为火种,在这冰封的绝境废墟之上,强行锻造一个新的、更加坚韧、更加沉重的“自我”!
剧痛达到了顶点!许轻舟感觉自己整个灵魂都在被碾碎、煅烧、捶打!身体在泥泞中无意识地剧烈抽搐,断臂处涌出的不再是鲜血,而是带着淡淡玄黄气息的污浊泥水。口鼻间,冰冷的泥浆被求生本能挤出些许气泡。
然而,就在这仿佛永无止境的极致痛苦中,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真实的……掌控感,如同初春破土的嫩芽,在他那被重塑的核心中,悄然萌生!
他能“感觉”到那沉重根脉的延伸!
他能“感觉”到那些混乱碎片被强行熔炼的进程!
他能“感觉”到玄黄残片传递来的、源源不绝的沉重力量!
他甚至……能隐隐“感觉”到身外那冰冷的泥泞,那柄插在不远处、暂时蛰伏却依旧散发着冰冷凶戾气息的囚龙剑!
“嗬……嗬……” 微弱的、带着血沫的气息,终于艰难地冲开了堵塞口鼻的泥浆,逸散在死寂冰冷的空气中。
冰封的识海并未完全解冻,但那无边的冰原已然遍布裂痕,中心区域,一座由玄黄根脉支撑、散发着沉重不屈光辉的“岛屿”,正从混乱与冰寒的废墟中,冉冉升起!
岛屿之上,一个模糊却无比坚韧的意志虚影,缓缓睁开了“眼睛”。
目光所及,不再是绝对的黑暗与冰寒,而是……一片亟待重建、危机四伏的破碎疆域,以及那柄依旧散发着致命诱惑与威胁的——囚龙黑剑。
苏醒,才刚刚开始。而代价,是灵魂被彻底碾碎又重塑的酷刑。前方的路,依旧布满荆棘与未知的恶意窥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