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学院推出的滤水器,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绝望的江城中激起了微弱的涟漪。
起初,只有最走投无路的人,才会在深夜偷偷来到科学院外墙下,取走那些被随意放置的、结构简单的滤水装置。他们不敢与科学院的人交谈,拿到东西便匆匆消失在阴影里,如同进行着某种肮脏的交易。
但清澈的水流是无法作伪的。
当第一个依靠滤水器活下来的家庭,鼓起勇气向邻居展示那奇迹般的清水时,一种无声的动摇开始在幸存者之间蔓延。紧接着,是改良后的、能大幅提高耕作效率的曲辕犁设计图被公开张贴在科学院外墙;是针对几种常见疫病、利用本地草药进行标准化煎煮的“药方”被无偿分发。
没有激昂的演说,没有强迫的信仰。科学院只是沉默地、持续地拿出一个又一个能切实解决生存难题的方案。
道门旧址,如今被称为“清源会”的院落内,气氛压抑。
几位侥幸保住性命、但修为尽失的前长老围坐在一起,他们是“失落道盟”的中坚。主位上的老者,曾是戒律堂的首座,如今脸上刻满了怨毒与不甘。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一个脾气火爆的长老拍案而起,“那魔头的余孽,如今用这些奇技淫巧蛊惑人心!再让他们搞下去,世上还有谁记得我道门荣光?还有谁记得那李默灭世之罪?!”
“不错,”另一人阴恻恻地附和,“他们这是在掘我等根基!必须予以雷霆手段,将那所谓的‘科学院’连根拔起!”
主位的老者缓缓抬眼,目光扫过群情激愤的众人,声音沙哑:“雷霆手段?用什么?用你们我这把连锄头都挥不动的老骨头吗?”
众人顿时语塞。
老者继续道:“张清远那叛徒还在那边,他虽失了修为,但威望尚存,身边也聚拢了一些亡命之徒。硬拼,我们占不到便宜。”
“难道就眼睁睁看着?”
“当然不。”老者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寒光,“硬的不行,就来软的。他们不是要讲‘道理’吗?那我们就跟世人讲讲,‘道理’。”
几天后,流言开始在江城的大街小巷悄然传播。
“听说了吗?那滤水器用的材料,是从乱葬岗挖出来的死人骨头磨的!用了会中邪!”
“科学院给的药方,吃了确实能退烧,但会绝后!他们是想让我们断子绝孙!”
“那些机器!那是用人的魂魄驱动的!李默那魔头死了还要害人!”
愚昧,往往比知识传播得更快。
刚刚对科学院建立起一丝信任的民众,再次被恐慌笼罩。有人砸毁了家中的滤水器,有人烧掉了分发到的图纸,甚至有人聚集在科学院外,要求他们“滚出江城”。
科学院内,气氛有些凝重。
石头气得双眼通红,恨不得冲出去跟那些散布谣言的人拼命。张清远眉头紧锁,思考着如何平息事态。
唯有林莫,依旧平静。他坐在桌前,面前摊开的是李默关于“群体心理与信息传播”的零星笔记。
“他们害怕,是因为不理解。”林莫轻声道,“解释是苍白的,唯有事实和利益,才能击碎谣言。”
他做出了一个决定。
第二天,科学院外竖起了一块巨大的木牌。上面没有辩解,只有一份公告:
【三日后,正午,于城西废弃校场。】
【公开演示:粮食增产之法。】
【现场分发新式农具,并传授用法。】
【信与不信,皆可自来观看。】
没有慷慨陈词,只有简单直接的信息。
清源会的老者们得知后,冷笑不已:“故弄玄虚!到时候找人去搅了场子,看他们如何收场!”
三日后,城西校场。
出乎清源会的预料,来看热闹的人远比他们煽动来闹事的人多得多。黑压压的人群挤满了校场,目光复杂地注视着场中央那个临时搭建的木台。
林莫独自一人站在台上,他没有说话,只是指挥着石头和几名学员,将两种不同的稻谷种子,分别播种在两块精心整理过的、大小完全相同的试验田里。一块使用传统方法,另一块,则使用了科学院公布的、包括浸种、间距、肥水管理等一整套看似繁琐的新方法。
整个过程安静得诡异。只有泥土被翻动的声音,和人们压抑的呼吸声。
做完这一切,林莫面向众人,终于开口,声音清晰地传遍校场:
“诸位,种子已经种下。”
“六十日后,此地再见分晓。”
“在此期间,若有任何关于我科学院之法有害的实证,随时可来门前理论。”
“若无实证,请勿再以流言伤人。”
说完,他跳下木台,带着学员们径直离开,没有再多看任何人一眼。
没有辩论,没有祈求,只有一场需要时间来验证的、冰冷的对赌。
人群面面相觑,清源会安插的人手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发作。一种无形的、名为“等待”的压力,开始笼罩在江城上空。
这场无声的博弈,从喧嚣的对抗,转入了更为残酷的、以事实为武器的静默较量。
理性的微光,能否穿透愚昧的阴云,照亮人心的田野?
答案,在泥土之下,悄然孕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