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尘如龙,盘踞官道上空,久久不散。
天地间只余苍茫原野,与一片铅灰天色。
城楼鼓乐早已歇止,万岁山呼亦随风逝去。一种空落落的寂静,笼罩四野。文武百官陆续散去,低语声中透着对西北险境的忧虑,对祁玄戈此行吉凶的揣测。
道旁那抹孤峭的紫影,却仍伫立不动。
林逐欢的身影在空旷背景下,格外醒目。秋风卷起衣袂,带来刺骨寒意,他却浑然未觉。
掌心紧握,无名指上那枚玄铁指环传来冰冷的触感。
这是此刻唯一的真实。
仿佛还残留着那人离去时的温度与重量。
直到最后一缕尘烟融入天际,他才缓缓转身。脸上笑意尽褪,只剩沉静如水的面容。眼底深处,却燃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他没有回望城楼。
翻身上马,缰绳一抖。骏马长嘶,踏碎寂寥,载着他疾驰回城。
京城这座巨兽,从未因远方烽火而停止运转。权力与欲望在此交织,生生不息。靖国公府,更是在瞬间成为了风暴眼中另一个枢纽。
府门再度敞开。
迎来的不再是送行的喧嚣,而是更为急迫、沉重的使命。
户部、兵部、工部的官员络绎不绝。人人神色凝重,手捧卷宗、账簿与军令文书,步履匆匆。
书房内,林逐欢已褪去繁复朝服,换上一身深紫劲装。巨大书案上,西北舆图重新铺展。四周堆满粮仓清册、军械记录、民夫卷宗。
空气里弥漫着墨香与纸味。
一种无形的、紧绷的压力,悄然扩散。
“国公,京畿三仓及附近州府官库存粮明细,已按您的要求重新核算。”户部主事恭敬呈上册子,额角沁着细汗。
林逐欢接过,目光如电扫过数字。
指尖在算盘上飞快拨动,声响清脆急促。
“首批随军粮草十五万石,仅够大军支撑月余。后续补给必须立刻跟上!”他头也不抬,声音冷静清晰。
“传令河东、河南两路转运使司,十日内,各调拨十万石粮草。经黄河水运,于潼关码头集结!”
主事凛然应命,飞快记录。
“通知潼关守将,开辟专用卸粮码头。组织民夫车队,昼夜不停,接力转运至凉州前线!”
“是!”
“军械!”林逐欢目光转向兵部官员,“弩箭、箭矢、火油、滚木礌石,缺口极大。工部军器监须全力赶制!”
兵部官员屏息凝神。
“发函至蜀中、陇右军械库,调拨库存应急。告诉工部尚书,不管他用什么办法——一个月内,我要看到十万支弩箭、五十万支羽箭送达凉州!”
“下官明白!立刻去办!”
官员领命匆匆而去。
“民夫征调,”他看向工部官员,语气不容置疑,“以京畿、山西、陕西为主。按三丁抽一,五丁抽二之法,半月内组织十万精壮!”
工部官员神色肃然。
“沿途驿站、粮站须备好食宿草料,确保民夫行进顺畅,减少损耗。若有州县推诿懈怠,延误军机——”林逐欢顿了顿,“本官必奏明圣上,严惩不贷!”
“下官遵命!绝不敢有误!”
一道道指令如流水发出,精准而高效。
林逐欢端坐案后,宛如运筹帷幄的统帅。他的战场不在西北烽火前线,而在案牍劳形、千头万绪的后方调度之中。
时而凝神细算,时而提笔疾书。
靖国公鲜红大印一次次落下。
那枚玄铁指环在指间微微闪烁,像是无声的陪伴与鞭策。
夜色深沉,书房依旧灯火通明。
林逐欢揉着发胀的太阳穴,端起早已冰凉的茶水,轻抿一口。窗外万籁俱寂,唯有更夫打更的梆子声,远远传来。
他展开素笺,提笔蘸墨。
落笔时,千言万语哽在喉头,最终只化作几行看似寻常公务、却字字含情的文字:
“玄戈:京中诸务已按弟临行部署,次第展开。粮道已通潼关,首批十万石河东粮三日后启运。
军械、民夫亦在筹措,当不致有误。
唯西北苦寒,弟当善自珍重,切莫轻身犯险。兄在京师,日夜翘首,盼弟捷报。府中红梅初绽,待弟凯旋共赏。
逐欢 顿首”
信笺仔细封好,盖上私印。
他唤来心腹侍卫:“用最快的鹰隼,送往凉州大将军行辕。”
“是!”
侍卫领命而去。
直到此刻,林逐欢才真正放松下来,缓缓靠向椅背。疲惫如潮水涌来,心中那根弦却始终紧绷。
西北战局瞬息万变。
祁玄戈在前线浴血拼杀。
他能做的,便是竭尽全力确保这条维系十五万将士性命的粮道畅通无阻,确保后方无虞。
这同样是战场。
同样容不得半分闪失。
目光落向舆图上凉州的位置。
仿佛能穿透千山万水,看见那人身披重甲,于凛冽寒风中凝望东方的身影。
林逐欢低声自语,如同立誓:
“玄戈,你只管在前方破敌。”
“这后方,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