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低沉沙哑的“我回来了……朔风城守得好……我……很想你。”，像带着火星的烙铁，狠狠烫在林逐欢心尖上，烫得他浑身一颤。
他猛地收紧手臂，用力箍住祁玄戈劲瘦的腰，把脸更深地埋进他怀里，近乎贪婪地呼吸着那股混合了硝烟、血腥、汗水和祁玄戈身上独有的凛冽气息。
喉咙里堵着千言万语，最终只挤出闷闷的一声，带着浓重的鼻音：“……嗯。”
怀里人身体的轻颤和那声闷哼，像无声的钩子。
祁玄戈的手臂下意识收得更紧，下颌无意识地蹭过林逐欢柔软的发顶。
过了许久，直到周围的欢呼渐渐低下去，变成带着笑意的低语和善意的注视，祁玄戈才极不情愿地、缓缓松开了手臂。
他微微退开一步，目光却像生了根，死死钉在林逐欢脸上。
林逐欢抬起头。脸上留着铠甲硌出的红痕，眼眶微微泛红。
那双总是带笑的桃花眼此刻水光潋滟，清清楚楚映着祁玄戈风尘仆仆却依旧冷峻英俊的面孔。
他唇角向上扬起，绽开一个极灿烂的笑。
是劫后重逢的狂喜，是真心实意的骄傲，还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羞赧。
“回来就好。”声音有些哑，却异常清晰。
祁玄戈深深看着他。那一眼包藏了太多东西，最终只化为一个极其轻微却无比郑重的点头。
他没说话，只是抬起手。
带着皮革手套、沾满灰尘和干涸血渍的手指，极其自然地、轻轻拂过林逐欢脸颊上不知何时蹭上的一点灰痕。
动作有些笨拙，却透着不容置疑的温柔。
这细微的动作落在周围将士眼里，又引来一阵心照不宣的低笑和起哄。
祁玄戈耳根飞快地热了一下，立刻抽回手，重新绷起那张冷硬的将军脸。
他转向赵振、陈锋等留守将领，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沉稳：“将士们辛苦了！朔风城守得漂亮！此乃大功！传令下去，犒赏三军！所有参战士卒，论功行赏！”
“谢将军！谢林大人！”众将齐声应诺，士气高昂。
祁玄戈的目光扫过一张张激动又疲惫的脸，最后落回林逐欢身上：“进城，细说。”
帅府书房，炭火正旺，驱散了祁玄戈一身寒气。
沉重的头盔和染血的护臂已经卸下，他只穿着玄色劲装，露出线条利落的下颌和微微汗湿的鬓角。
林逐欢亲手斟了杯热茶，放在他手边。
祁玄戈没碰茶杯，目光灼灼地盯着林逐欢，带着审视和一丝后怕：“北狄主力攻城，你上了城头？还……射杀了他们的万夫长？”
回程路上已听说了林逐欢守城时的神勇，此刻亲眼确认他无恙，悬着的心才算落下，但随之涌起的是更深的悸动——他的逐欢，竟在生死边缘爆发出如此光芒，也承受了那样的凶险！
林逐欢在他对面坐下，端起自己的茶杯，轻轻吹着热气，唇角勾起一抹略带狡黠的弧度：“怎么？将军是觉得我这监军世子，只配在后面指手画脚？”
眼看祁玄戈眉头骤然拧紧，他才收了玩笑，正色道：“当时情况危急，北狄攻势太猛，那个万夫长位置刁钻，寻常弩手射程和准头都不够。”
他顿了顿，“我……力气还算凑合，箭术也练过几年。总不能看着他耀武扬威，打击我军士气吧？”
他说得轻描淡写，祁玄戈眼前却仿佛看到了城头箭雨横飞、火油爆裂、杀声震天的炼狱景象！
他的逐欢，就站在那最危险的地方，拉开了需要两人操控的重弩……
一股混杂着骄傲、心疼和后怕的情绪狠狠攥住了祁玄戈的心脏。
“下次……”祁玄戈声音发紧，带着不容辩驳的命令，“不许再冒险！你是监军，坐镇中枢！”
林逐欢挑眉，桃花眼眨了眨，带着点挑衅：“哦～？将军这是……乱了方寸？”
祁玄戈被他噎住，耳根又热起来，猛地端起茶杯灌了一大口，却被烫得皱了下眉，低斥道：“少放肆！”
看着他难得一见的狼狈，林逐欢忍不住轻笑出声，眉眼弯弯。
书房里紧绷的空气瞬间松动了些，悄悄渗进一丝若有若无的甜意。
祁玄戈放下茶杯，强压下心头的悸动，把话题拉回正轨，开始讲述西征的经过。
声音低沉平稳，却带着战场归来的铁血气。
“赫连灼……确实是个疯子。”祁玄戈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桌面，眼神锐利。
“他仗着金狼骑快马利刀，根本不和我军主力硬碰，专挑防御薄弱的村镇烧杀抢掠，想激怒我，引我分兵追击，再设伏围歼。”
他讲赫连灼的狡诈残忍，讲落鹰峡那场定乾坤的伏击与反伏击。
如何看破赫连灼的意图，如何利用地形天时，如何以身为饵，把急于求成的赫连灼引进预设的死地……
讲到最惨烈的短兵相接，讲到赫连灼困兽犹斗、最终被他亲手斩落马下时，祁玄戈的语气依旧冷硬，眼底却掠过一丝疲惫和凝重。
战争的残酷，无论胜负，都浸透了血。
林逐欢静静听着，脸上的笑意早已消失，只剩下全然的专注和凝重。
祁玄戈看似平静的叙述里，他听得出那场战役的惊心动魄和巨大压力。
当听到祁玄戈差点被赫连灼的亲卫队合围时，林逐欢端着茶杯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
“好在……侧翼及时杀到，撕开了口子。”祁玄戈最后说道，语气带着一丝庆幸。
林逐欢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吐出一口气，看着祁玄戈，轻声道：“辛苦了。”
千言万语，沉甸甸地凝在这三个字里。
祁玄戈也看着他，深邃的眼眸映着跳动的烛火和眼前的人影。
所有的艰辛凶险，仿佛都被这一声“辛苦了”熨帖了。
他微微摇头，目光落在林逐欢身上，带着探究：“你呢？守城不易，端亲王那些阴沟里的耗子，没少给你添堵吧？”
回城时他已看到关押的靖王府死士，也听秦武说了流民点的骚乱。
林逐欢闻言，脸上的凝重瞬间褪去，又恢复了那副带着慵懒和狡黠的模样。
仿佛说的不是一场血战和肃奸，而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身体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手指轻敲扶手，语气轻松：“几只上不得台面的臭虫罢了。煽动流民？呵，秦武带人过去，几下就收拾干净了。至于攻城……”
他顿了顿，桃花眼弯起，带着点小得意，“我不是说了嘛，射了只聒噪的狼头鸟。倒是将军你，斩了赫连灼那疯子的脑袋，这份功劳，可比我守城的苦劳耀眼多了。”
“今晚军营大宴，将士们敬酒，怕是要先灌你这西征的大功臣了。”
他故意把话头引向庆功宴，语气促狭，像是等着看祁玄戈被将士们灌酒的“好戏”。
祁玄戈看着他“等着看好戏”的神情，心里那点因担忧起的郁气散了，换成无奈的纵容和隐隐的暖意。
他知道林逐欢是在用这种方式淡化守城的凶险，不愿他多忧心。
“庆功宴……”祁玄戈低声重复，目光在林逐欢含笑的脸上停留一瞬，随即移开，端起茶杯，掩去眼底深处一丝连自己都未深究的情绪，“是该好好犒劳将士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