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五的午时,东宫书房的窗棂被阳光晒得发烫,案上的青瓷笔洗映着细碎的光斑,本该透着几分书卷静气,却被一阵急促又带着刻意放缓的脚步声打破。裴党使者赵御史拎着个紫檀木书匣,迈着方步走进来,墨色官袍的衣摆扫过门槛时,还故意顿了顿,那股子“奉旨劝学”的居高临下劲儿,隔着半间书房都能让人觉出来。
“世子爷,”赵御史把书匣往案上一放,声音拖得长长的,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嘲讽,“陛下虽念及您刚从南洋归来辛苦,只判了禁足,可您也该收收心——这是裴大人特意为您寻来的《礼记》,共十二卷,皆是前朝大儒批注的善本,您禁足期间多研读数卷,免得旁人说您只顾烤乳猪的口腹之欲,失了东宫的体面。”
他一边说,一边打开书匣,露出里面叠得整齐的线装书,书页泛着陈年的黄,封皮上“礼记”二字写得端端正正,却透着股子让人不舒服的刻意。
萧砚正坐在窗边,手里捏着块从南洋带回来的金砂糖,闻言抬眸看了眼赵御史,指尖漫不经心地摩挲着糖块,没起身,只淡淡道:“裴大人倒是有心,不过我向来觉得,书的用处不止一种。”
说罢,他伸手从书匣里抽出一卷《礼记》,手指捏着书页边缘抖了抖,纸质薄得透光。没等赵御史反应过来,萧砚起身走到书房外——那里还支着昨天烤乳猪的黑铁烤炉,炭火虽不如早晨旺,却还留着余温,炉边甚至还放着半罐没用完的蜂蜜。
“世子爷您要做什么?”赵御史心里咯噔一下,赶紧跟出去,就见萧砚手腕一扬,那卷《礼记》“哗啦”一声掉进烤炉,书页碰到炭火瞬间卷了边,“噼啪”冒起青烟,还带着点纸墨燃烧的特殊气味,混着烤炉里残留的乳猪香气,竟生出种奇怪的“书香”。
“你!你竟敢烧圣贤书!”赵御史气得脸都红了,手指着萧砚,声音都发颤,“这可是裴大人特意寻来的善本!你就不怕陛下怪罪?”
“怪罪?”萧砚挑眉,从炉边拿起根铁钳,拨了拨炉里的书页,让火燃得更旺些,“我倒觉得这书用处正好——纸薄易燃,用来引火烤乳猪,比柴火还方便,烤出来的肉说不定还带着点‘圣贤气’,格外香。”
他说着,从旁边的食盒里拿出块早上剩下的烤乳猪,外皮还带着点焦脆,递到赵御史面前,语气带着几分戏谑:“御史大人要不要尝尝?这可是刚用《礼记》引火保温的乳猪,算起来,也算是‘书香熏出来的美味’,您天天读圣贤书,想必没尝过这种滋味吧?”
赵御史看着那块油光锃亮的乳猪,喉咙下意识地动了动,却又赶紧别过脸,梗着脖子道:“荒唐!我乃朝廷御史,岂能与你同流合污,吃这亵渎圣贤的东西!”话虽硬气,可他的目光却忍不住往乳猪上瞟,那股子焦香实在勾人,连他早上特意吃的两碗粥,都压不住这股馋意。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李德全拎着个锦袋,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手里还攥着块没吃完的桂花糕,糖霜沾在嘴角,显然是从御书房一路赶过来的。他没理会赵御史,径直走到萧砚身边,趁着整理锦袋的功夫,偷偷把一张折叠的纸条塞到萧砚手里,压低声音道:“世子爷,陛下早料到裴党会送这些东西来挑衅,让老奴给您带句话——闹归闹,别太出格,记得留些证据,回头好打他们的脸。”
萧砚捏着纸条,指尖扫过上面熟悉的字迹——是皇帝的亲笔,只有简单一句“留痕,待查”,心里忍不住笑了:陛下嘴上说着让他安分,暗地里却还在帮他,这是明摆着纵容他跟裴党对着干。
他不动声色地把纸条揣进怀里,转头看向烤炉,眼神动了动——刚才扔进去的是整卷书,说不定里面藏着什么东西?裴党向来喜欢在这些地方做手脚,送书恐怕不只是为了挑衅。
想到这儿,萧砚拿起铁钳,小心翼翼地扒开烤炉里的灰烬,在一堆焦黑的纸灰里翻找。赵御史在旁边看着,心里发虚,却还强装镇定:“你……你翻什么?烧都烧了,还能找出什么来?”
“找什么?”萧砚动作一顿,铁钳夹起半张没完全烧透的书页,书页边缘已经焦黑,中间却还留着块相对完整的夹层——显然是被人特意粘上去的。他用指尖小心地刮开夹层,里面露出几行淡墨写的小字,笔画潦草,像是匆忙写就的:“五月廿,南码头,见‘海’字标记,取‘货’。”
“这是……联络暗号!”李德全凑过来看了眼,压低声音道,“裴党这是想在南码头搞小动作!”
萧砚盯着那行字末尾的“海”字,眉头微挑——那个“海”字的写法很特别,右边的“每”字竖弯钩拖得很长,还带着个小小的勾,跟他之前在永乐船票上看到的“黑礁湾码头”标记里的“海”字,几乎是同一个写法!
他不动声色地把那半张书页折好,放进贴身的荷包里——看来裴党的动作,不仅针对他,还跟南洋的旧案有关,这个“海”字标记,说不定就是连接裴党和永乐旧秘的关键。
“赵御史,”萧砚转头看向还在发愣的赵御史,语气淡了些,“你回去告诉裴大人,他送的‘礼物’我收到了,引火很方便,下次要是还有这种‘善本’,尽管送过来,我这儿烤炉正好缺柴。”
赵御史看着萧砚手里的半张焦纸,心里慌得厉害,却又不敢多问,只能硬着头皮道:“世子爷好自为之!此事我定会如实禀报裴大人,也会禀明陛下!”说罢,他拎起空书匣,几乎是逃也似的往外走,连衣摆被门槛勾了一下都没在意。
看着赵御史狼狈的背影,李德全忍不住笑出声:“这赵御史,怕是回去要被裴党骂惨了。不过世子爷,您这烧书的法子,可真是解气,刚才老奴在御书房都听见这边的动静了,陛下还偷偷跟我说,要您留块烤乳猪给他尝尝。”
“陛下也想吃?”萧砚挑眉,从食盒里拿出块最大的乳猪,用油纸包好,递给李德全,“那正好,你把这个带回去,跟陛下说,下次要是裴党再送书来,我多烤几只,让陛下也尝尝这‘书香乳猪’。”
李德全接过乳猪,笑得眼睛都眯了:“老奴这就去!对了,陛下还说,南码头那边他已经让人盯着了,让您放心,有动静会第一时间告诉您。”
李德全走后,萧砚站在烤炉旁,手里捏着那半张带暗号的焦纸,指尖反复摩挲着那个“海”字。午时的阳光依旧热烈,烤炉里的炭火渐渐熄了,可他心里却清楚,裴党和永乐旧秘的线索,已经渐渐连了起来——南码头的“海”字标记,永乐船票上的码头印记,还有苏家当年的旧案,这背后藏着的,恐怕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
他抬头望向南方,心里默默想着:苏伶月在月港重建布庄,谢云守着南洋的线索,而他在京城,要一点点揭开裴党的阴谋,找到苏家的真相。这禁足的日子,倒成了最好的时机,既能麻痹裴党,又能悄悄查探线索,说不定还能借着烤乳猪的由头,引出更多隐藏的秘密。
萧砚把焦纸小心翼翼地收好,转身回了书房——案上的紫檀木书匣还在,他打开看了看,里面空无一物,却在匣底发现了个小小的划痕,像是被什么硬物硌出来的。他用指尖摸了摸划痕,心里突然有了个念头:裴党送书的匣子,说不定也藏着猫腻,回头得让谢云过来看看,说不定能找出更多线索。
窗外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落在书匣上,映出细小的灰尘。萧砚看着那划痕,嘴角勾起一抹笑意——裴党想跟他斗,怕是还不知道,他们送过来的每一样东西,都可能成为扳倒他们的证据。而这东宫的烤炉,不仅能烤出美味的乳猪,还能“烤”出裴党的阴谋,这倒成了禁足期间最有意思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