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白的涟漪缓缓平息，四维空间中那令人窒息的威压如同潮水般退去。
营晓晓悬立于空，仿佛刚才那颠覆世界命运的决定，对她而言只是随手拂去了书页上的一点尘埃。
她目光平淡地扫过下方两个状态迥异的“纸上角色”。
李皖依旧沉浸在巨大的震撼与劫后余生的恍惚中，银发下的脸庞神色复杂，有喜悦，有茫然，更多的是一种面对终极存在后的深深无力感。
而韩超，那庞大的阴影躯体缩在角落，暗金色的规则泪痕还未干透，整个人（或者说整个影）散发着一种生无可恋的咸鱼气息，仿佛已经彻底躺平，放弃治疗。
“那么，”
营晓晓空灵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这片诡异的寂静，
“你们二人，可还有疑问？”
她的语气很平淡，就像老师下课前提问，但听在李皖和韩超耳中，却不啻于惊雷。
疑问？谁敢有疑问？！
面对一个能随手把你升维又随手把你拍回来，动动念头就能决定你和你世界存亡的叙事者，脑子里除了“没有”两个字，还能塞得下别的吗？
韩超把阴影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个球，表示自己绝对人畜无害，没有任何非分之想。
李皖也是下意识地屏住呼吸，赶紧摇头。
他感觉自己就像站在万丈悬崖边，生怕多说一个字就会打破这来之不易的平衡，让刚刚看到希望的世界再次坠入深渊。
一时间，四维空间里只剩下规则光线微弱流动的沙沙声，以及两个“大气不敢喘一点”的男人的心跳声。
营晓晓似乎对他们的反应很满意，或者说，根本不在意。
她轻轻“哦”了一声，那声音轻飘飘的，仿佛随时会消散在维度之风中。
随即，她周身再次开始荡漾起那纯白的微光，身影开始变得模糊、透明，显然是要离开了。
看着她即将消散的身影，李皖心中那根一直紧绷的弦，不知为何，突然被拨动了一下。
那个在他最弱小、最绝望时给予指引的声音；
那个在无限回廊中虚弱却急切的提醒；那个看似慵懒戏谑，却数次在关键时刻为他点明方向的存在……那个，被他认为是“营晓晓”的……善念。
如果营晓晓是冷酷的叙事者，是执笔定命运的神明，那那道善念，又算什么？是她无数岁月中一次偶然的心血来潮？还是……别的什么？
一股冲动，混合着对过往那份“情谊”的不舍，以及对未来不确定性的担忧，猛地冲上了他的头顶。
就在营晓晓的身影即将彻底淡化，仿佛要融入更高维度的背景之中时——
“等……请等一下！”
李皖猛地抬起头，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干涩，但他还是鼓足了勇气，喊了出来。
那即将消散的白色微光微微一顿，营晓晓模糊的身影重新凝实了一些。
她缓缓转过身，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虚妄的眸子，再次落在了李皖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询问。
四维空间的气氛瞬间再次凝固。
连角落里正在emo的韩超都下意识地停止了“自我溶解”，阴影躯体僵住，一双眼睛瞪得溜圆，难以置信地看着李皖，心里疯狂呐喊：
哥们儿！你疯了？！大佬都要走了你还敢叫住？！嫌命长吗？！
李皖能感觉到韩超那“你是不是找死”的目光，也能感觉到营晓晓那平静注视下蕴含的无形压力。
他喉咙有些发紧，但还是深吸了一口气，将脑海中翻腾的念头组织成语言，用尽可能诚恳的语气说道：
“那个……营……营晓晓……大人。”
他斟酌了一下称呼，
“您……您要离开了。我想问……您之前那道……嗯，就是多次帮助过我的，那道‘善念’……她……她还能留下来吗？”
他说完这句话，感觉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心脏砰砰直跳，等待着最终的宣判。
留下善念？这个要求，无异于向造物主索要其性格的一部分，大胆，甚至可以说是……僭越。
营晓晓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那双眸子里，没有了之前的戏谑，没有了漠然，也没有了惊叹，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仿佛在审视着李皖灵魂最深处的那点执念。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无限拉长。
李皖感觉自己就像被放在显微镜下的标本，每一个念头，每一次心跳，都被看得清清楚楚。他甚至开始后悔自己的冲动，万一激怒了对方……
就在李皖的心沉到谷底，几乎要放弃的时候——
“噗嗤。”
一声极轻的、带着明显笑意的声音，突然从营晓晓那里传来。
李皖愣住了。
他看见，营晓晓那完美无瑕、仿佛由规则本身雕琢而成的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个清晰的、带着些许揶揄和……莫名意味的笑容。
那笑容不像之前那种俯瞰众生的戏谑，反而更像是一个普通人，听到了什么有趣又无奈的事情时，自然而然露出的表情。
她没有回答李皖的问题。
只是带着那个未尽的笑容，身影再次开始淡化，比之前更快，更彻底。
纯白的光芒如同退潮般收敛，最终，就那样毫无征兆地，彻底消失在了四维空间的背景之中。
没有留下只言片语，也没有对那个关于“善念”的请求做出任何回应。
走了。
就这么走了。
李皖呆呆地看着营晓晓消失的地方，心中五味杂陈。
有一丝失落，对方终究没有答应他那看似荒谬的请求；也有一丝庆幸，至少对方没有因为他的冒犯而再次降下惩罚。
世界保住了，但那个曾经熟悉的“营晓晓”，似乎也随着叙事者的离去，而变得遥不可及。
他叹了口气，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意识层面的），感觉这场维度之战，比之前任何一次副本都要消耗心神。
就在这时，旁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李皖转头看去，只见之前缩在角落当鹌鹑的韩超，不知何时凑了过来。
他那阴影躯体依旧残破，但脸上那emo到极致的表情却收敛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混合着同情、理解、甚至还有一点点“同是天涯沦落人”的诡异表情。
韩超伸出一条相对完好的阴影触手，轻轻拍了拍李皖的肩膀。
李皖疑惑地看向他。
韩超用一种过来人的、带着沧桑和看透世事的语气，幽幽地叹了口气，阴影面孔上努力挤出一个“我懂你”的表情，压低声音（意识传讯）道：
“兄弟，别想了……我表妹……唉，我懂的。”
李皖：
“……？？？”
表妹？！谁是你表妹？！你在说什么鬼东西？！
还没等李皖从这石破天惊的“表妹论”中回过神来，消化这离谱至极的信息——
一个冰冷、空灵、带着一丝若有若无杀气的女声，毫无征兆地，再次响彻在这片刚刚恢复平静的四维空间中，每一个音节都仿佛带着冰碴子：
“韩——超——”
“你——刚——才——说——什——么？”
声音响起的瞬间，韩超那刚刚恢复一点人形的阴影躯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瞬间僵直、石化、然后……颜色迅速褪去，变成了毫无生气的、如同被晒干的海带一样的灰白色！
他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灵魂和勇气，直接“盐巴”了，直挺挺地悬浮在那里，连颤抖都不敢了，只剩下两个眼珠子惊恐地转动着，写满了“吾命休矣”！
李皖看着旁边瞬间从“懂王”变成“石像鬼”的韩超，又看了看营晓晓声音传来的方向，默默地、不着痕迹地……往旁边挪了挪。
嗯，死道友不死贫道。
看来，关于“表妹”这个话题，以及营晓晓那未曾回应的“善念”，这无尽的维度之中，似乎还藏着更多不为人知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