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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天工部最低等的九品偃师,我每天的工作就是修理京城权贵们的奇巧玩物。

那天我修好定远侯世子会写诗的机关鸟,却被卷入世子离奇暴毙的案子。

身为最大嫌疑犯,我在逃亡时撞见正在执行秘密任务的夜巡司首席陆无言。

他拎起我刚做出的微型侦测傀儡冷笑:“凶手用这种机关杀人?他得先考上偃师资格证。”

我看着他腰间碎裂的嫌疑人画像,那上面分明是我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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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时三刻,晨光熹微,还未曾完全透入这间挤在深巷末、招牌歪斜的“林氏工坊”。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复杂的味道。廉价的桐油、打磨金属屑末时那股子微呛的焦糊气,还有角落里那半碗已经凝了油花的隔夜面汤,混杂成一种独属于底层手艺人清晨的光景。

林三的两根手指,比京城最有名的妇科圣手诊脉时还要稳。

他指尖拈着一根比绣花针更细的刻刀,刀尖沾了点特制的鱼鳔胶,正对着工作台上那只被大卸八块的机关鸟的胸腔核心—一块打磨得极薄、上面蚀刻着比蛛网还密麻回路的玉枢。

这活儿精细,也熬人。

天工部考绩,像他这种挂着最低等九品偃师衔,却连天工部大门朝哪开都不知道的散秩人员。

每年要是接不到足够的活儿,或者活儿做得不够漂亮,年底就得被削籍。

削了籍,可就真成了野路子,连给权贵们修修玩物的边角料都摸不着了。

他屏着呼吸,眼睫毛几乎要扫到那玉枢上。

最后一道灵回路,断点就在诗情与画意两处节点之间,细若游丝,非目力极佳且心静如水者不能续接。

“……所以说,人菜瘾还大,不如躺平摸鱼等下班。”

他嘴唇微动,无声地吐槽着那位定远侯世子。

这位爷,嫌这机关鸟原配的诗词库不够彰显他的才情,愣是不知道从哪个野路子偃师那里搞来了强效的灵蕴注入法门,结果?

过载,烧了核心。

好比给一架精致的三弦琴硬塞进一面战鼓的力道,不断才怪。

外面巷子里已经有零星的脚步声和货郎的叫卖声传来,隔壁那只大公鸡又开始准时打鸣,一声比一声嘹亮。

林三手腕纹丝不动,只有指尖细微到极致地一旋、一挑、一抹。

成了。

断裂的灵回路被一丝几乎看不见的玉髓丝完美桥接,幽光一闪,旋即隐没。

几乎是同时,那原本瘫着如同一堆废铜烂铁的机关鸟胸腔里,传来极轻微的“咔哒”声。

随后,那双以孔雀尾羽点缀的翅膀轻轻一振,鸟头抬起,镶嵌着黑曜石的眼珠转了转,竟有了几分活气。

它扑棱一下飞起,在逼仄的工坊里绕了个小圈子,清了清嗓子似的,发出带着点金属摩擦感的腔调:

“啊!侯爷英明神武,寿比南山!”

林三嘴角抽了抽。

得,又是这种毫无营养的马屁诗。

定远侯世子这品位,真是十年如一日地稳定。

他伸手,精准地捏住了机关鸟的细脚,把它重新按回工作台,开始做最后的调试和组装。窗外,天色又亮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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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远侯府的后角门,开在一条僻静的巷子里,平日里只有负责采买的下人和他们这些办事的人行走。

门房是个眼皮子耷拉着的老仆,接过林三递过来的木盒——

里面是已经修复如初,甚至被林三顺手清理了羽毛、上了润滑的机关鸟。

老仆掀开盒盖瞥了一眼,那鸟儿立刻适时地又叫了一声:

“世子风流倜傥,文成武德!”

老仆那万年不变的脸上似乎也松动了一丝,从鼻子里“嗯”出一声,随手将一个沉甸甸的粗布钱袋丢了过来,然后“哐当”一声,又把角门关上了,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半个字的废话。

林三掂了掂钱袋,听着里面银钱碰撞的实在声响,心里那点因为早起和精细工作带来的疲惫才算驱散了些。

他转身,沿着来时的青石板路往外走,盘算着是去东市买那家惦记了好久的酱肘子,还是先把欠着房东的半月房租给补上。

脚步刚迈出那条僻静小巷的巷口,还没完全融入外面稍显喧闹的主街,侯府深处,猛地传来一声尖锐到变形的嘶喊!

那声音极具穿透力,裹挟着无边的惊惧,划破了侯府上空那片看似祥和的琉璃瓦!

“死人啦——世子……世子没气啦!!!”

轰!

如同冷水泼进了滚油锅,整个定远侯府瞬间炸开了!

方才还井然有序的宅院,像是被一根无形的棍子狠狠搅动,惊呼声、哭嚎声、杂沓的奔跑声、器皿摔碎的刺耳声响,混作一团,从高墙之内喷涌而出。

林三的脚步钉在了原地。

世子……死了?

那个几个时辰前,他还腹诽其品味差劲的定远侯世子,没了?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攥紧,又猛地松开,血液冲上头顶,耳边嗡嗡作响。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手就摸向了怀里那个刚到手、还没捂热的钱袋。

几乎是同一时间,侯府那扇刚刚在他身后关闭的后角门,“嘭”地一声被人从里面狠狠撞开!

几个身着侯府护卫服饰、满脸煞气的壮汉冲了出来,目光如刀子般扫过巷口寥寥无几的行人,最后,齐刷刷地钉在了还没来得及完全离开的林三身上。

“抓住他!”

为首的那个护卫头目,眼睛赤红,指着林三怒吼,

“就是那个修鸟的偃师!世子刚才还好好的,碰过他修的东西就出事了!别让他跑了!”

修鸟的偃师……碰过他修的东西就出事了……

这几个字像惊雷一样劈在林三头顶。

麻烦!

天大的麻烦!

不,这已经不是麻烦,这是能要命的滔天大祸!

根本来不及思考,身体的本能已经取代了大脑的指令。

在那几个护卫如狼似虎扑上来的前一刻,林三猛地转身,将手里的钱袋朝着冲在最前面的护卫脸上狠狠一砸!

“哗啦——”

钱袋散开,银钱和碎银子迸溅得到处都是。

护卫们下意识地一愣,伸手去挡或是去抓那些飞散的银钱。

趁此间隙,林三像一尾滑不留手的泥鳅,猛地扎进了旁边一条更窄、堆满杂物的岔巷!

“追!”

“站住!”

身后是气急败坏的吼叫和纷乱的脚步声。

林三什么都不管了,只知道拼命地跑!肺叶火辣辣地疼,心脏快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他专挑那些七拐八绕、肮脏狭窄的小巷子钻,利用对这片区域的熟悉,勉强拉开一点距离。

汗水糊住了眼睛,他也顾不上擦,只知道绝对不能停下,停下就是死路一条!

怎么会这样?

他只是修了个机关鸟!

那鸟他反复检查过,绝无问题!

是谁?

是谁要害世子?

又为什么要栽赃到他这个无足轻重的小小偃师头上?

思绪乱成一团麻,恐惧和屈辱交织。

他想起自己那点微末的偃师身份,想起天工部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们或许连他的名字都记不住,如今却要背负这等莫须有的罪名!

“时间从不回答,生命从不喧哗。”

慌乱中,不知怎的,脑子里竟冒出这么一句自己不知在哪个旧书摊上看来,又胡乱改编过的话。

可现在,生命正被身后的喧哗疯狂追赶,回答他的,只有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和呼啸的风声。

他慌不择路,冲出一个堆满烂菜叶的巷口,眼前是一条相对宽敞些的背街。

然而,就在他冲出来的瞬间,斜刺里,一道玄黑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恰好挡在了他的去路上。

收势不及!

“砰!”

林三结结实实地撞了上去。

那感觉,不像是撞在一个人身上,倒像是撞上了一堵冰冷坚硬的铁壁。

撞得他眼冒金星,骨架都快散了,踉跄着向后倒去。

而被他撞到的那人,身形只是微微晃动了一下,稳得像钉在地上的磐石。

林三摔在地上,屁股生疼,抬头望去。

那人身量很高,穿着一袭玄黑色的劲装,并非官服,衣料却透着一种不显山露水的贵重。

腰间束着一条暗银色的腰带,上面似乎挂着令牌和……一小卷画轴?

他背光而立,面容看不太真切,只能感受到一股子生人勿近的冷冽气息,以及那双正低垂着、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那目光,没有什么温度,像是在审视一件物品,或者说……一个猎物。

林三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是侯府的人?

这么快就绕到前面堵截了?

完了!

他手忙脚乱地想从地上爬起来继续逃,可刚才那一撞实在不轻,手脚都有些发软。

就在这时,那玄衣人却并未立刻动手擒拿,反而像是注意到了林三怀里因为奔跑和撞击而滑落出来的一个小玩意儿。

——那是一个只有拇指大小、用废弃的齿轮和零碎铜料拼凑成的简易侦测傀儡,是林三平时用来检查灵回路通断的小工具,造型粗糙,但五脏俱全。

玄衣人俯身,动作不算快,甚至带着点漫不经心,用两根手指拈起了那个小傀儡,放在眼前随意地看了看。

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透着一种力量感。

随即,一声极轻的、带着明显嘲弄意味的冷笑从那人口中溢出。

“用这种东西杀人?”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林三惨白的、沾着灰尘汗水的脸,语气里的讥诮几乎凝成实质,

“凶手若真靠这玩意儿行凶,他得先考上我们天工部的偃师资格证。”

这话……什么意思?

不是侯府的人?

林三懵了,一时竟忘了挣扎。

然而,不等他细想,那玄衣人已经随手丢开了那个小傀儡,仿佛那只是什么不堪入目的垃圾。

他的动作很随意,随着他直起身,腰间那块悬挂着的、似乎是玉质的令牌晃荡了一下,碰开了那卷他一直挂在腰间的、用细绳系着的画轴。

画轴“唰”地一声,向下展开了一小截。

林三的目光,下意识地顺着那画轴望去。

瞳孔,在下一秒骤然收缩,放大到了极致!

那画纸上,用极为写实的笔法描绘着一张人脸。

虽然只是展开了一部分,虽然那画纸似乎因为之前的什么缘故,边缘有些焦糊卷曲,甚至带着几道清晰的裂纹,但那张脸……

眉眼的轮廓,鼻梁的高度,甚至嘴角那一点点习惯性下撇的细微表情……

分明就是他林三!

画像!

碎裂的嫌疑人画像!

就挂在这个身份不明、气息危险的玄衣人腰间!

巨大的惊恐如同冰水,瞬间淹没了头顶。

刚刚因为对方那句奇怪的话而升起的一丝侥幸,彻底粉碎。

前有狼,后有虎!

这人是谁?

夜巡司?

还是别的什么衙门?

他怎么会有自己的画像?

而且还碎了?

是了,定远侯世子暴毙,官府肯定要下发海捕文书!

林三浑身冰凉,血液都像是冻住了。

那玄衣人似乎也察觉到了画轴的滑落,以及林三那死死盯在画像上的、惊恐万状的目光。

他微微偏头,视线在自己腰间的碎裂画像和林三的脸上来回扫了一下。

那一刻,林三清晰地看到,对方那双原本没什么情绪的眼睛里,似乎掠过了一丝极其细微的

……玩味?

像是一只发现了有趣玩具的猫。

玄衣人重新抬眸,目光彻底锁定了林三,嘴角勾起一个极淡、却让人不寒而栗的弧度。

“原来,”

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钻进林三的耳朵,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冷漠,

“你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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