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黄昏，镇中心广场已是人山人海。
昨天《牡丹亭》的口碑传开了，十里八乡的人都涌来看戏。长凳坐满了，就站着；站着没地方了，就爬到树上、墙头上。孩子骑在大人肩头，老人拄着拐杖，个个翘首以盼。
戏台布置得比昨天更华丽。锦缎帷幕换成了绣金线的，台前挂起两排红灯笼，映得整个广场暖融融的。后台伙计们忙前忙后，搬箱子、搭布景、调丝弦，一派热闹景象。
柳如烟还没露面，但几个武生已经在台下空场练起了把式。刀光剑影，翻腾跳跃，引来阵阵喝彩。
阿威带着二十几个保安队员，分散在人群外围。他今天没穿制服，换了身便装，腰间鼓鼓囊囊揣着家伙——是九叔给他的黑狗血包和糯米袋。
秋生和文才站在九叔身后，三人就在戏台正前方第一排。秋生手里提着个布包，里面装着墨斗线、铜钱、符纸；文才则抱着个瓦罐，罐口用黄符封着，隐约能闻到刺鼻的腥味——是公鸡血混了朱砂。
“师父，都准备好了。”秋生低声道。
九叔点点头，眼睛盯着戏台。望气术开启，他能看到戏台周围弥漫着淡淡的灰气——那是阴气，正从后台那些戏箱里丝丝缕缕地渗出。
“柳班主来了！”人群中有人喊。
柳如烟从后台走出。今天她扮的是虞姬，一身大红戏服，头戴珠翠，妆容艳丽。她走到台前，对着观众盈盈一拜，姿态优雅。
台下掌声雷动。
“诸位乡亲父老。”柳如烟开口，声音清脆，“今日唱《霸王别姬》，是小女子最拿手的戏。还望大家捧场。”
她顿了顿，目光有意无意扫过九叔这边，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
“开戏——”
锣鼓响起，丝弦悠扬。
九叔却没看戏，他在看观众。
随着戏文展开，那些昨天被吸过精气的人，眼神又开始变得呆滞。而且今天范围更广——不只是年轻人，连几个老人和孩子也开始目光涣散。
更可怕的是，柳如烟每次唱到高腔，台下就有几十个人跟着轻微点头，动作整齐划一，像是被无形的线牵着。
“师父，他们在控制观众！”秋生也看出来了。
九叔沉着脸：“等虞姬自刎那一段。那是最悲壮的时候，她吸得最狠。那时候揭穿她，效果最好。”
戏台上，项羽已经唱到“力拔山兮气盖世”，悲壮苍凉。柳如烟扮的虞姬泪眼婆娑，水袖飞舞，唱腔凄美：
“汉兵已略地，四面楚歌声。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唱到“何聊生”三字时，她眼中忽然闪过一道绿光。
台下，至少有五十个观众身体一震，鼻孔流出两道细细的血线——那是精气被强行抽离的征兆！
“就是现在！”九叔猛地站起，一步跃上戏台。
“咔——”
锣鼓骤停，丝弦断绝。
全场哗然。
柳如烟转过身，脸上的悲戚瞬间变成冰冷：“林道长，你这是何意？”
九叔不答，抬手一道黄符甩向后台：“天地无极，乾坤借法！显！”
黄符炸开，化作一团金光，照向那些戏箱。
“砰！砰！砰！”
七口戏箱的箱盖同时弹开，七口小棺材从里面“站”了起来！棺材盖滑落，露出里面七具尸体——三男四女，个个穿着戏服，面色青白，眼睛紧闭。
但更吓人的是，它们胸口都贴着一张黄符，符上的朱砂符文正散发着幽幽绿光。
“天啊！棺材！”
“死人！戏箱里装的是死人！”
台下观众顿时炸了锅，惊恐尖叫，乱作一团。
柳如烟脸色铁青：“林九，你找死！”
她袖中滑出一面巴掌大小的黑色手鼓，鼓身刻着骷髅纹路。她五指在鼓面一划——
“咚！”
一声沉闷的鼓音扩散开来。
那七具“戏尸”同时睁眼，眼中绿光大盛。它们动作僵硬地跳出棺材，向九叔扑来。
“秋生文才，动手！”九叔喝道，同时镇邪剑出鞘，一剑斩向最前面的戏尸。
秋生和文才跳上台，秋生洒出糯米，文才泼出鸡血。糯米打在戏尸身上“噼啪”作响，鸡血溅到的地方冒起白烟。戏尸动作一滞，但很快又扑上来——它们比普通僵尸灵活得多，而且会配合。
阿威也带人冲上台：“兄弟们，护住乡亲们撤退！”
保安队员们壮着胆子，挥舞着棍棒刀枪，护着观众往广场外撤。但场面太乱，人挤人，哭喊声、尖叫声混成一片。
戏台上，九叔以一敌七，剑光如虹。镇邪剑锋利无比，每一剑都能在戏尸身上留下深深伤口。但这些戏尸不怕疼，伤口里流出的也不是血，而是黑色的粘稠液体。
更麻烦的是，柳如烟还在敲鼓。
“咚！咚！咚！”
鼓声越来越急，七具戏尸的动作也越来越快。它们开始结阵，三具在前，四具在后，进退有度，竟隐隐有合击之术的影子。
“这是……湘西赶尸门的‘七煞尸阵’！”九叔认出来了，“你是赶尸门的人！”
柳如烟冷笑：“现在知道，晚了！”
她五指在鼓面疾点，鼓声陡然一变，从沉闷变得尖锐刺耳。
“嗡——”
鼓音化作肉眼可见的黑色波纹，扫向台下。
那些还没撤走的观众，被波纹扫中，身体齐齐一震。接着，他们的眼神彻底呆滞，转过身，竟然向戏台涌来！
“杀了林九！”柳如烟厉喝。
上百个被控制的观众，如潮水般涌上戏台。他们手中没有武器，就用指甲抓，用牙齿咬，状若疯狂。
“乡亲们！醒醒！”阿威急得大喊，但没人听他的。
秋生和文才也被几个壮汉缠住，脱不开身。这些被控制的人力气大增，而且不怕疼，秋生不敢下重手，一时间手忙脚乱。
九叔被七具戏尸和数十个被控制的观众围在中间，险象环生。他一剑刺穿一具戏尸的胸口，但那戏尸竟抓住剑身不放，其他戏尸趁机扑上。
“师父！”秋生目眦欲裂。
危急关头，九叔咬破舌尖，喷出一口精血在镇邪剑上。
“天地玄宗，万气本根！金光速现，覆护真人！”
镇邪剑爆发出刺目金光，剑气横扫，将周围的戏尸和观众全部震飞。但这一击消耗巨大，九叔脸色瞬间苍白，气息也弱了三分。
柳如烟眼睛一亮：“林九，你撑不住了！”
她五指在鼓面重重一拍——
“咚！！！”
这一声鼓响，震得整个广场都在颤抖。那七具戏尸同时仰天长啸，周身绿光大盛，体型暴涨三分，指甲变成漆黑如墨的利爪。
它们的气息，从普通僵尸，直接飙升到了接近黑僵的层次！
“完了……”文才腿一软。
秋生扶住他，咬牙道：“师父，用清心咒吧！”
清心咒是茅山秘传，能破一切邪音控魂之术。但此咒消耗极大，一旦施展，七日之内修为尽失，形同凡人。
九叔看着台下那些被控制的乡亲，又看着步步紧逼的戏尸，眼中闪过决然。
“好。”
他盘坐下来，将镇邪剑插在身前，双手结印，口中念诵：
“太上台星，应变无停。驱邪缚魅，保命护身。智慧明净，心神安宁。三魂永久，魄无丧倾……”
咒文声起初微弱，但越来越响，最后如洪钟大吕，响彻整个广场。
声音所过之处，那些被控制的观众身体一震，眼中绿光消散，恢复清明。他们茫然地看着四周，不知发生了什么。
柳如烟脸色大变：“清心咒？！林九，你疯了！用这咒，你七天之内就是个废人！”
她疯狂敲鼓，想重新控制观众，但清心咒的威力太强，鼓音完全被压制。
七具戏尸也在清心咒的影响下，动作变得迟缓，身上的绿光开始消散。
“就是现在！”九叔暴喝，“秋生文才，用墨斗线！”
秋生和文才反应过来，从布包里扯出墨斗线——线早就用黑狗血和朱砂泡过。两人各执一端，在戏尸间穿梭，墨斗线如灵蛇般缠绕，将七具戏尸全部捆在一起。
“阿威，点火！”九叔喊道。
阿威早就准备好了，将火把扔向戏尸。墨斗线遇火即燃，火焰中混杂着黑狗血和朱砂的阳气，烧得戏尸凄厉惨叫，很快化为一堆灰烬。
柳如烟见大势已去，转身就要逃。
“哪里走！”秋生一剑刺向她后心。
柳如烟反手一甩，那面黑色手鼓脱手飞出，撞向秋生。秋生挥剑格挡，手鼓炸开，爆出一团黑烟。
等黑烟散去，柳如烟已经不见了踪影。
“又让她跑了！”秋生跺脚。
九叔缓缓起身，脚步踉跄。文才连忙扶住他：“师父，您没事吧？”
“没事。”九叔摆摆手，但声音虚弱，“就是……修为暂时没了。七天之内，我就跟普通人一样。”
阿威走过来，看着满地狼藉，苦笑道：“九叔，这下闹大了。死了七具尸体，跑了班主，还差点伤到乡亲们……明天镇长非骂死我不可。”
九叔摇摇头：“先安抚乡亲们，解释清楚。另外，柳如烟肯定还没走远，你带人在镇上搜一搜，特别是客栈、破庙这些能藏身的地方。”
“是！”
·
当晚，义庄。
九叔躺在床上，脸色苍白。清心咒的反噬比想象中还大，他现在连下床的力气都没有，丹田空空如也，一丝真元都提不起来。
秋生端来一碗参汤：“师父，喝点吧。”
九叔勉强喝了几口，喘了口气：“秋生，这七天，任家镇就靠你和文才了。柳如烟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她一定会趁我虚弱，卷土重来。”
“师父放心。”秋生握紧拳头，“有我和文才在，还有阿威帮忙，任家镇乱不了。”
文才在一旁愁眉苦脸：“可是师兄，咱们俩加起来也打不过柳如烟啊。她可是筑基后期，还有那面邪门的鼓……”
“打不过也得打。”秋生咬牙，“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害人。”
正说着，门外传来脚步声。
阿威急匆匆跑进来，手里拿着一封信：“九叔！刚才有人用飞镖射到保安队门上的，指名要交给您！”
九叔接过信，拆开。
信上只有一行娟秀的字：
“林九，清心咒反噬的滋味不好受吧？七天，我给你七天时间。七天后，我会回来。到时候，我要任家镇……鸡犬不留。——柳如烟”
信纸背面，还画着一个图案——是一面鼓，鼓身上刻着骷髅。
“这是……”秋生瞳孔一缩。
“赶尸门的‘摄魂鼓’标记。”九叔沉声道，“柳如烟果然是赶尸门的人，而且地位不低，不然不会有这面鼓。”
他看向秋生：“秋生，你立刻去一趟茅山，把这里的情况禀报师祖。赶尸门重现江湖，而且用这么邪门的手段，必须让师门知道。”
“那师父您……”
“我有文才和阿威照顾，没事。”九叔摆手，“快去快回。记住，路上小心，柳如烟可能会派人拦截。”
秋生重重点头：“我这就去！”
他收拾了简单行李，连夜出发。
九叔望着窗外夜色，心中沉重。
七天。
他只有七天时间恢复。
而柳如烟，一定在暗中积蓄力量，准备七天后的大举进攻。
到那时，任家镇能守得住吗？
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这一战，避无可避。
而此刻，镇外十里的一座破庙里。
柳如烟盘坐在神像前，脸色阴沉。她面前摆着那面破碎的黑色手鼓——虽然炸了，但核心还在。
“林九……清心咒……”她咬牙，“坏我大事，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庙外走进来三个人，都是黑袍罩身，看不清面容。
为首一人声音沙哑：“柳师妹，任务失败了？”
“师兄。”柳如烟起身，“是我大意了，没想到林九会拼着修为尽失，用清心咒。”
那师兄冷哼：“师尊交代的任务，是收集四十九个活人精气，炼制‘戏魂尸王’。现在尸王没炼成，还折了七具戏尸，你怎么交代？”
柳如烟低头：“请师兄再给我一次机会。七天后，林九修为未复，正是最佳时机。到时候我亲自出手，血洗任家镇，用全镇人的精气炼尸王，定能成功。”
师兄沉默片刻：“好，就再给你七天。我会派三个师弟协助你。但若再失败……”
他眼中闪过寒光：“你知道后果。”
柳如烟打了个寒颤：“是，师妹明白。”
三人转身离去，消失在夜色中。
柳如烟握紧拳头，眼中怨毒如实质。
“林九，七天后，我要你亲眼看着任家镇……变成尸山血海！”
夜风呼啸，如鬼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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