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按下发送键的触感还未完全消散，屏幕暗下去，映出她苍白却异常平静的脸。
她将手机随意丢在沙发一角，仿佛刚才那条信息不过是一次再寻常不过的社交应答。夜还很长，足够她为明天的“舞台”精心准备。
然而，手机屏幕却猝不及防地亮了起来，伴随着一阵突兀的、专属于某个人的铃声。屏幕上跳动的名字，不是预想中的陆允辰，而是——“顾云深”。
这三个字像一枚冰冷的针，猝然刺入她刚刚构筑起防御的心口。
沈清澜的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随即舒展。她拿起手机，指尖在接听键上悬停一瞬，深吸一口气，接通，并将声音调整到一丝恰到好处的、带着睡意的沙哑与柔软。
“……顾医生？”她轻声问，尾音带着一点点不易察觉的依赖。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似乎是在判断她声音里的状态。随即，顾云深那惯有的、温和而具有安抚力量的声音传来，像深夜流淌的溪水，试图浸润她每一寸紧绷的神经。
“清澜，打扰你休息了？”他的语调放得极轻，“只是刚刚结束一个案例研讨，不知怎么，总觉得有些……不放心你。今晚，还好吗？”
多么完美的关怀。像一个真正尽职尽责、甚至超出职责范围关心病人的医生。像一盏在黑暗里专门为她点亮的灯。
若在以往，这声音足以抚平她所有的不安，让她如同渴水的旅人般汲取这份虚假的温暖。
沈清澜垂下眼睫，看着自己另一只手的手心，那里，几个小时前被指甲掐出的月牙形痕迹依旧清晰，甚至隐隐泛着血丝。这痕迹，是在他说出那句“让所有伤害你的人，都付出代价”时，她为了维持脸上的感动与脆弱，用尽全身力气克制，才留下的。
那时，他眼中翻涌着她误读为“心疼”与“守护”的暗潮。
此刻想来，那分明是猎人对猎物即将踏入最终陷阱的……兴奋与笃定。
一股混合着恶心与暴怒的火焰猛地窜上她的胸腔，烧得她五脏六腑都在灼痛。她几乎能听见自己牙齿摩擦的声音。
但她不能。
她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被他“期待”的、带着轻微疲惫和脆弱的平静。
“我……还好。”她低声说，声音里刻意揉入一丝强撑的坚强，却又在尾音处泄露一丝哽咽，“只是有点累。看了会儿夜景，刚准备睡。”
“别给自己太大压力，清澜。”顾云深的声音更加柔和，带着一种引导性的魔力，“你父亲和姑母那边，无论他们做了什么，你要记住，那不是你的错。你的情绪，你的感受，才是最重要的。至于其他人……”他顿了顿，像是在斟酌词句，“比如陆先生那样的人，他们或许能提供一些表面的庇护，但真正能理解你、陪伴你走过这段黑暗的，或许……只能是像我这样的局外人。”
他在不动声色地离间。将她与家族对立，再将陆允辰推到“表面”而“不可靠”的位置，唯独将他自己，塑造成那个独一无二的、黑暗中的同行者。
沈清澜听着，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比窗外的夜风更刺骨。
她曾经是多么愚蠢，才会将这包裹着蜜糖的砒霜，奉为救赎？
“嗯，我知道的。”她顺着他的话，声音轻得像羽毛，“只有顾医生你……一直都懂我。”她甚至让自己的呼吸稍微急促了一点，模仿出那种被理解和关怀后，微微动情的征兆。
电话那头的顾云深似乎很满意她的反应，语气愈发温和：“明天有什么安排吗？如果觉得闷，我可以……”
“明天……”沈清澜打断他，声音里注入一丝恰到好处的、属于少女的羞涩与期待，“明天晚上，允辰邀请我去听一场私人音乐会。他说……那里的音乐能让人平静。”
她精准地使用了“允辰”这个称呼，而非疏离的“陆先生”。
电话那头，陷入了一片死寂。
那寂静并非空无，而是充斥着一种无形的、骤然绷紧的压力。透过电波，沈清澜几乎能“看见”顾云深此刻的表情——那副完美的温和面具下，嘴角或许依旧挂着浅淡的弧度，但眼神一定已经冷了下去，如同结冰的湖面。
他习惯了掌控她的一切动向，习惯了她是那个只能依赖他、被他引导着走向指定方向的提线木偶。而她现在，这个即将被他以“精神不稳定”为由剥夺一切的木偶，竟然在他的“治疗”间隙，与另一个重要的、他或许也需忌惮几分的“猎人”建立了联系，甚至流露出了积极的态度。
这脱离了他设定的剧本。
几秒后，顾云深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温和，但那温和底下，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被打扰后的冷硬：“音乐会……不错。陆先生确实很懂得如何安抚人心。”他话锋微妙地一转，带着医生特有的关切，“不过清澜，在这种场合，记得保护好自己。你最近情绪波动较大，过于沉浸在某种氛围里，可能会引发不必要的……应激反应。如果感到任何不适，随时联系我。”
看，多么冠冕堂皇。
将她的任何可能“出格”的反应，都预先打上“情绪波动”、“应激反应”的标签。为她准备好了一个完美的“病情发作”的框架。
沈清澜心底那簇炽烈的火焰，在这一刻奇异地冷却、压缩，变成了一块坚不可摧的寒冰。
“我会的，顾医生。”她轻声应着，语气温顺依旧，“谢谢你……总是为我考虑得这么周到。”
周到得，连她身败名裂时的“病因”，都提前为她铺垫好了。
“那就好。”顾云深似乎终于找回了节奏，语气重新变得舒缓，“不打扰你休息了，晚安，清澜。”
“晚安，顾医生。”
电话挂断。
“嘟——嘟——嘟——”
忙音响起，单调而空洞，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如同斩断所有虚伪假面的最终利刃。
沈清澜脸上那伪装出的脆弱、依赖、羞涩、动情……所有属于“猎物”的表情，如同退潮般瞬间褪得干干净净，一丝不剩。
镜子里，映出她此刻的脸。苍白，没有一丝血色，如同上好的白瓷。唯独那双眼睛，黑得惊人，也冷得惊人，里面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冰封的、绝对的冷静。
她缓缓抬起手，看着掌心那几道渗着血丝的月牙痕。
这是背叛留下的印记。
也是警醒。
她走到窗边，猛地将窗户推开到最大。
“呼——！”
凛冽的寒风瞬间倒灌进来，吹得她长发疯狂飞舞，单薄的睡裙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纤细却挺直的脊梁。那风像冰冷的刀子，刮过她裸露的皮肤，带走房间里最后一丝暖意，也吹熄了她胸腔里那焚烧一切的怒火。
只剩下冰冷的、坚硬的决绝。
然后，她在冰冷的玻璃倒影里，看着自己。
看着倒影里那个苍白如鬼魅，眼神却亮得瘆人的自己。
看着那个自己，缓缓地、缓缓地，再次勾起了唇角。
那笑容在她失去血色的唇边绽开，没有半分暖意，只有一种冷到极致的艳烈，和破釜沉舟的危险。
猎人，往往以猎物的形态出现。
顾云深，我的“好”医生。
你听到了吗？
为你奏响的……丧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