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死了。”
沙哑、冰冷,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虚弱与不耐,却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打破了磐石殿静室内那令人窒息的凝滞。
祁瑾晏睁着眼,那双深邃的瞳孔虽然恢复了清明,却依旧沉淀着浓重的疲惫与痛苦留下的阴影。他尝试移动身体,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立刻从四肢百骸传来,尤其是断臂处与胸口,让他额角瞬间沁出细密的冷汗,闷哼一声,不得不放弃了起身的打算。
但他终究是醒了。
目光扫过身旁软榻上那个因力竭而再次陷入半昏迷状态、脸色比他还要苍白的秦湘湘,祁瑾晏的眼神复杂难明。眉心处那残留的、带着一丝奇异生机的微凉触感,以及识海中尚未完全平息的、属于她的精神力的余波,都在清晰地告诉他,是这个女人,用这种近乎疯狂的方式,强行将他从死亡的边缘拖了回来。
恨她吗?依旧。这该死的血契,这被迫的捆绑。
但……某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如同藤蔓,悄然缠绕上了那根深蒂固的恨意。
他不再看她,将目光转向肃立在一旁、因他苏醒而面露激动与担忧的陈锋。
“现在……什么情况?”他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干涩,却已然带回了属于摄政王的冷静与威严,尽管这威严因虚弱而打了折扣。
陈锋立刻收敛心神,上前一步,垂首禀报,语速快而清晰:
“王爷,您已昏迷一日夜。玄幽祠已彻底坍塌,黑巫教余孽或被诛杀,或已逃窜,正在追查。府外流言四起,皆言王爷重伤垂危。宫中陛下遣大内总管高公公携太医前来探视,已被属下暂时拦在前厅。另外……”他顿了顿,声音压低,“王府内恐有内奸,一个时辰前,有侍女试图对王妃不利,已自尽灭口。”
言简意赅,却将眼下最紧迫的危机尽数道出。
祁瑾晏听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寒意渐浓。
内忧外患。
皇帝迫不及待地想要确认他的死活,甚至可能借此机会进一步削弱他的势力。朝中政敌虎视眈眈。黑巫教余孽未清。而王府内部,竟然也被人渗透得像筛子一样!
他缓缓闭上眼睛,似乎在消化这些信息,也似乎在积蓄着力气。静室内只剩下他略显沉重压抑的呼吸声。
片刻后,他再次睁眼,目光已是一片冰封的沉静。
“陈锋。”他唤道。
“属下在。”
“第一,去告诉高公公,”祁瑾晏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本王与王妃伤势虽重,但性命无碍,需绝对静养,谢绝一切探视。若陛下关切,待本王稍有好转,自会入宫禀报。至于太医……留下他们带来的最好的伤药,人,可以回去了。”
他直接拒绝了皇帝的“好意”,态度强硬。此刻示弱,只会让外面的饿狼更加疯狂。
“是!”陈锋凛然应命。
“第二,”祁瑾晏继续道,目光扫过这间静室,“此地不宜久留。准备一下,移驾‘墨韵堂’。”
墨韵堂,是王府内另一处更为隐蔽、防守也更加严密的居所,内有机关暗道,更适合养伤与应对突发状况。
“属下明白,这就去安排。”
“第三,”祁瑾晏的目光最终落在了身旁昏迷的秦湘湘身上,眼神晦暗不明,“将她……一并带去。”
陈锋微微一愣,随即垂首:“是。”
他没有问为什么。经过玄幽祠一战,以及方才王妃强行唤醒王爷的举动,他隐约感觉到,王爷对王妃的态度,似乎发生了某种微妙而根本的转变。
“还有,”祁瑾晏补充道,声音更冷了几分,“彻查王府所有人员,尤其是近日新进、或行为异常者。宁可错杀,绝不放过。本王倒要看看,是谁的手,伸得这么长!”
最后一句,杀意凛然。
“属下遵命!”陈锋感受到那冰冷的杀意,心中一凛,知道王府即将迎来一场血腥的清洗。
命令下达,陈锋不再耽搁,立刻转身出去安排。
静室内,再次只剩下两人。
祁瑾晏靠在软榻上,剧烈地喘息了几下,方才那一连串的思考和命令,几乎耗尽了他刚刚凝聚起的一点精神。他侧过头,看着旁边呼吸微弱、仿佛随时会停止的秦湘湘,眉头不自觉地蹙起。
他能通过血契清晰地感觉到,她体内的状况同样糟糕到了极点。经脉的修复似乎在进行,但极其缓慢,而且充满了痛苦。心口那烙印虽然沉寂,却像是一座沉睡的火山,不知何时会再次爆发。最重要的是,她的生机……非常微弱,如同风中残烛。
这个女人……不能死。
这个念头清晰地浮现在他脑海中。不仅仅是因为血契的反噬,更因为……她身上那匪夷所思的“蛊母血脉”和那诡异的“感知”能力,或许是他解开自身蛊毒、揪出幕后黑手的关键。而且……玄幽祠前那决绝的一挡,方才那不顾一切的唤醒……这些画面,如同烙印,无法轻易抹去。
他极其艰难地抬起那只完好的手,想要做些什么,却发现连这个简单的动作都异常吃力。最终,他只是将手无力地垂下,闭上了眼睛,全力运转起那微薄的内息,试图尽快恢复一丝力量。
不知过了多久,陈锋去而复返,带来了几名绝对可靠的心腹侍卫和医官。
移驾的过程小心翼翼,生怕牵动两人的伤势。当祁瑾晏和秦湘湘被安置在墨韵堂那更加宽敞、却也更加森严的内室时,天色已然完全暗了下来。
墨韵堂内,烛火通明,却依旧驱不散那股沉重的气氛。
祁瑾晏靠在新的软榻上,脸色在烛光下显得愈发苍白。他看了一眼被安置在对面软榻上、依旧昏迷的秦湘湘,对侍立在一旁的老医官吩咐道:“用最好的药,务必保住她的命。”
老医官连忙躬身:“王爷放心,老夫定当竭尽全力。只是王妃伤势古怪,那自行修复的经脉与心口邪力的状态……老夫只能尽力辅助,不敢强行干预。”
祁瑾晏点了点头,不再多说。
他需要时间恢复,秦湘湘也需要。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就在陈锋准备退出,去执行清洗命令时,一名影卫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内室门口,单膝跪地,声音带着一丝急促:
“王爷,刚收到密报。兵部侍郎李崇、御史中丞张澜等数位官员,联名上奏,以‘王府屡遭袭击,护卫不力,恐危及京畿安危’为由,请求陛下……暂收王爷京畿防务之权,由禁军代为接管!”
轰——!
此言一出,内室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冻结!
京畿防务之权!这是祁瑾晏权力的核心根基之一!一旦被夺,无异于断他一臂!那些人也真会挑时候,趁他重伤昏迷,立刻发难!
祁瑾晏眼中猛地爆射出骇人的厉芒,那光芒如此锐利,几乎要刺破这昏暗的烛光!他胸口剧烈起伏,一阵剧烈的咳嗽猛地袭来,带出点点血沫!
“王爷!”陈锋和老医官同时惊呼!
祁瑾晏抬手阻止了他们,他死死咬着牙,将那翻腾的气血强行压下,声音如同从冰缝中挤出,带着滔天的杀意:
“好……好得很!本王还没死呢……他们就迫不及待了!”
他猛地看向陈锋,眼神如同嗜血的凶兽:
“去!告诉我们在宫里的人!让他们想办法,无论如何,给本王……拖!拖到本王能站起来为止!”
“是!”陈锋感受到王爷那几乎凝成实质的杀意,不敢有丝毫怠慢,立刻领命而去。
内室中,烛火摇曳。
祁瑾晏靠在榻上,剧烈地喘息着,眼中翻涌着冰冷的风暴。
权力的博弈,从来都是你死我活。他倒下了,就会有无数人想扑上来咬一口。
他必须尽快恢复力量。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了对面软榻上那个昏迷的女人。
或许……她不仅仅是钥匙,也可能成为他破局的一柄……利刃?
这个念头,让他眼中闪过一丝更加深沉难测的光芒。
而此刻,陷入昏迷的秦湘湘,对此一无所知。她的意识依旧沉沦在修复身体的痛苦与混乱的记忆碎片之中,唯有那通过血契隐隐传来的、属于祁瑾晏的冰冷怒意与沉重压力,让她即使在昏迷中,也不安地蹙紧了眉头。
风暴,已然降临。
而这墨韵堂,能否成为他们在风暴中暂时的……避风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