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绳断了,秦无月手指一空,残线垂落桌角。她没动,只将断口捏起,塞进袖袋。
灯芯跳了一下,火光映在《符箓源考》的封皮上。她翻开书,那张写着“天狗食日,奸佞借势”的黄纸还在原处。观主没有收走它,也没有追查来源。
这说明他不敢。
她合上书,起身推开窗。山下夜雾未散,巡逻弟子提灯走过回廊,脚步比前几日更急。守卫增加了,但节奏乱了。有人疲惫,有人心慌。
她知道,时机到了。
老道士是半个时辰前来的。他站在门外,咳嗽两声,门开一条缝,他递进一个布包,里面是一把铜钥匙和一张纸条。纸上写:“寅时一刻,早课开始。”
她点头,将钥匙藏进里衣夹层。老道士没说话,转身走了。
小师妹今早在药堂当值,送来了昨夜观察的结果——轻脚步的内侍今日轮休,观主书房由一名新弟子看守,此人尚未熟记巡查路线。
她等的就是这一刻。
寅时刚至,她换下外袍,只穿素色里衣,鞋底用湿布裹紧。她走出偏殿,沿墙根阴影前行。天未亮,晨雾压着屋檐,视线不足三步远。
她走到藏经阁后侧,绕过火盆,停在书房门前。
符咒锁印贴在门框上方,泛着微光。她取出小师妹留下的粉末,轻轻洒在门槛下方。粉末接触符光,光芒闪了一瞬,随即暗淡半息。
她立刻推门进去,闪身而入,关门无声。
屋内陈设简单。一张长案,两排书架,角落摆着香炉。地面铺着细沙,踩上去会留下痕迹。她屏住呼吸,脱掉鞋子,赤脚贴墙移动。
阳影不随,阴隙走鼠。
她记得天书残页上的这句话。沙砾机关感应阳气流动,只要避开正光路径,就能绕行。
她沿着墙根,一步步靠近书案。右侧抽屉有暗格,她试了三次,终于摸到机关按钮。咔的一声,暗屉弹出。
里面有一本青皮册子。
她抽出翻开,第一页就写着:
玄阳丹三炉,换魔晶十二枚。
地脉引火符五道,交南岭客。
顾氏血脉样本一份,待炼魂引。
后面还列着名字。徐师兄、执法弟子甲、两名杂役道童……全是观中之人。
她继续翻,发现账册最后一页有烧灼痕迹,像是被人匆忙撕去。但她已经不需要更多了。
她将账册贴身藏好,又在案台另一侧找到一封未焚尽的信笺。残角上有字:
“事成之后,助尔突破元婴。”
落款是一个扭曲的血纹印记。
魔修的标记。
她将信笺也收起,从袖中取出一张伪造的梦魇符纸,放在砚台边缘。符纸一角微微卷起,像是被人仓促放下又离开。
这是为了误导观主。让他以为有人窥探他的心神,而不是系统性地收集证据。
做完这些,她退向门口。
就在手碰到门闩时,远处传来脚步声。
不是巡逻路线上的位置。有人提前换岗了。
她吹灭萤灯,缩身躲在门后。脚步声走近,在门外停顿了一下。
她听见钥匙串晃动的声音。
守卫来了。
她靠在墙边,不动。红绳残端在袖中微微发烫,但不是警兆。是安定之象,人近而不察。
门外的脚步迟疑片刻,转身走了。
她等了十息,才开门出去。
沿原路返回,她将沾了沙砾的鞋底在石阶反复摩擦,清除痕迹。回到偏殿角落,老道士已在等候。
她左手轻抚右腕三次。
得证、无伤、可行下一步。
老道士微微颔首,转身离去。几步后,他故意咳嗽一声,声音传向巡守方向。
她进屋,锁门,从《符箓源考》深处取出账册与信笺,压进床板夹层。她翻开天书残页,在空白处写下:
真据已握,虚阵将张。风起于堂,不在山外。
窗外,第一缕光爬上屋檐。
山雾开始流动。
她坐在灯下,打开床头小匣,取出一枚铜钉。这是昨夜从小师妹处拿到的,原用于固定驱邪幡。她用指甲在钉帽上刻了一个“x”,放进袖袋。
这是给徐师兄的信号。明日议事,他会看到。
她合上匣子,抬头看窗外。
一只乌鸦落在屋脊,低头啄了两下瓦片,飞走。
她站起身,走到桌前,把《符箓源考》放回原位。书脊朝外,与其他典籍齐平。
然后她坐下,闭眼调息。
身体很累,但她不能睡。
还有事要做。
中午时分,小师妹回来了。她站在门口,低声说:“观主去了炼丹房,看了很久。他问谁动过驱邪幡,没人应答。”
秦无月睁眼。“他知道幡松了。”
“他还查了昨夜值守名单,叫走了两个弟子。”
“没问你?”
“没有。但我看见他在翻一本旧册,像是名册。”
“他在找人。”秦无月说,“不是找我,是找内部泄密者。”
小师妹咽了下口水。“他会查到徐师兄吗?”
“不会。”她说,“他不敢深查。账册里的名字太多,一旦追下去,整个道观都会动摇。”
“可他要是怀疑……”
“那就让他怀疑错的人。”她从袖中取出那张伪造的梦魇符纸,“你把它扔在炼丹房后墙,靠近排水沟的地方。别让人看见。”
小师妹接过,手有点抖。
“别怕。你现在做的事,比抄经有用得多。”
小师妹点头,转身出门。
秦无月走到窗边,看着她走远。
下午,观主召集执事议事。她称病未去。
傍晚,消息传来——观主宣布加强夜间巡查,所有弟子不得擅自离岗。但他没有提驱邪幡的事,也没追查符纸来源。
她在灯下写下新的记录:
敌心乱,不敢动。证已固,局将成。
第七天结束。
第八天清晨,她早早起身。
她换上干净衣裳,整理发髻,将红绳断端系在手腕内侧。外面看不出。
她走出偏殿,迎面遇上徐师兄。
他站在台阶下,脸色有些白。
“你昨天……有没有看见什么?”他问。
她摇头。“我没出门。”
他低头,声音压得很低:“今天早上,我在自己桌上发现一枚铜钉,上面有个刻痕。”
“什么刻痕?”
“像叉号。”
她看着他。“你知道是谁放的?”
他摇头。“但我知道,这不是巧合。”
她没再问。
两人沉默站着。
远处钟声响起,早课将始。
她转身要走,徐师兄突然开口:“如果……有人想停下,还来得及吗?”
她停下脚步。
“来不及了。”她说,“阵法已经催动,血裂正在扩大。你们每个人,都被牵进去了。”
他没说话。
她走了。
回到房间,她取出账册,翻到最后一页被撕处。她用笔在空白处描摹可能的内容:
“元婴突破所需:纯阴之体一人,命格带煞者一名,双月同天之际,启阵通幽冥。”
她合上账册,放进匣子。
天快亮了。
她知道,明天或后天,所有人都会被召集。
她会当众拿出这些证据。
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她走到桌前,倒了一杯水,喝了一口。
水有点凉。
她放下杯子,杯底在桌上留下一圈水印。
屋外,有人喊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