账本上的数字,触目惊心。
红色全是红色。
就像是钝刀子割在肉上流出的血刺得秦峰眼睛生疼。
“总店今日流水:一百八十元。”
“分店今日流水:零。”
秦峰把计算器往桌上一扔,仰头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一百八十块。
连水电费都不够交的。
曾经排队排到马路对面的“清风食家”现在冷清得能听见苍蝇的嗡嗡声。
这就是资本的力量。
百味楼那边9.9元的酱香鱼还在卖,虽然据说分量越来越小甚至有传言说他们掺了死鱼但架不住便宜啊。对于大多数为了生计奔波的底层工人来说几块钱的差价足以让他们选择性地忽略口味和良心。
而谣言的杀伤力更是持续发酵。
“淋巴肉”、“化学剂”这些字眼像是一块块洗不掉的污泥死死地糊在“清风食家”的招牌上。秦峰试图解释,试图邀请顾客进后厨参观甚至想过搞直播澄清但在这个“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的时代没人愿意听一个“黑心商家”的辩解。
人们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刺激性新闻。
“秦总房东那边又打电话来了。”
赵虎推门进来一脸的晦气手里捏着那款老旧的诺基亚像是捏着个烫手的山芋。
“他说什么?”秦峰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声音沙哑。
“还能说什么催租呗。”赵虎一屁股坐在板凳上骂骂咧咧道,“这孙子也是个势利眼!以前咱们生意好的时候一口一个秦老板叫得那叫一个亲热还要给咱们免物业费。现在看咱们遇难了立马翻脸不认人,说要是这周再不交下季度的房租,就带人来把东西扔出去!”
秦峰没说话只是从兜里摸出烟盒倒了半天只倒出一堆烟沫子。
他烦躁地把空烟盒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
钱。
到处都要钱。
房租要交供应商的货款要结,那几个还没走的员工工资也拖了半个月了。虽然他们嘴上不说但秦峰能看出来大家心都慌了。
家里那点积蓄连带着苏婉清的嫁妆钱,早就填进了这个无底洞。
现在他真的是弹尽粮绝了。
“虎子你那还有多少钱?”秦峰抬起头眼神有些发直。
“我?我兜比脸都干净。”赵虎翻开裤兜,只有几个钢镚丁零当啷响“前天刚给跟我混的那几个小兄弟发了遣散费剩下的都给老娘买药了。峰哥要不……咱们把车卖了吧?”
那是他们唯一的交通工具也是进货用的二手面包车。
秦峰摇了摇头。
那是最后的退路也是维持基本运营的工具,卖了车这就真成死局了。
“你先回去吧,我再想想办法。”
秦峰挥了挥手示意赵虎先走。
赵虎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叹了口气起身走了。
空荡荡的店里只剩下秦峰一个人。
他看着窗外百味楼那闪烁的霓虹灯招牌像是在对他发出无声的嘲笑。
这就是现实。
没有背景没有资本光凭一腔热血和一点点手艺想要在这个吃人的城市里站稳脚跟太难了。
他站起身在店里来回踱步。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
他不能输。
不仅仅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家里那两个女人。
苏灵还在上学,正是需要钱的时候;苏婉清把一切都押在了他身上甚至连母亲的遗物都当了。如果这次输了他秦峰这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必须想办法弄钱!
借高利贷?不行那是饮鸩止渴。
卖肾?别扯淡了。
秦峰脑子里闪过一个个疯狂的念头,又一个个被自己否决。
不知不觉天已经黑透了。
他拖着像是灌了铅的双腿锁好店门往回走。
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显得格外孤单。
回到租住的小屋楼下秦峰停住了脚步使劲搓了搓脸,试图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一点。
他不能把这副丧家之犬的样子带回家。
推开门屋里静悄悄的。
没有往日里温馨的饭菜香也没有苏灵叽叽喳喳的笑声。
灯光昏暗,苏灵的房间门关着,应该是在写作业或者已经睡了。
秦峰轻手轻脚地走进客厅却发现苏婉清并没有在厨房忙碌。
她坐在沙发上蜷缩成一团身上盖着一条薄毯子。
电视没开她就那么呆呆地坐着手里紧紧攥着那个记账的小本子。
那是她的命根子也是她这些天焦虑的源头。
“妈?”
秦峰轻唤了一声。
苏婉清没有反应。
秦峰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他快步走过去蹲在沙发前。
借着昏暗的灯光他看清了苏婉清的脸。
那张脸红得不正常。
不是羞涩的红润,而是一种病态的、仿佛火烧云般的潮红。
她的呼吸急促而粗重眉头紧紧锁在一起像是正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妈!你怎么了?”
秦峰伸手去摸她的额头。
滚烫!
烫得吓人!
这温度至少有三十九度!
“秦…秦峰…”
苏婉清似乎被他的手冰了一下艰难地睁开眼睛。
那双往日里总是温柔似水的眸子,此刻却布满了血丝眼神涣散甚至有些对不上焦距。
“你…回来了…”
她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一点力气都没有身子一歪差点从沙发上滑下来。
秦峰一把抱住她心急如焚。
“怎么烧成这样?什么时候开始的?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苏婉清虚弱地摇了摇头嘴角勉强扯出一丝苦笑。
“没事…就是有点…头晕…”
“还没事?人都烧糊涂了!”
秦峰既心疼又生气。
他知道苏婉清这是急的。
这些天,店里的生意一落千丈她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的压力比谁都大。
她是管账的每一分钱的流失都像是在割她的肉。
她每天看着那些不断增加的赤字看着秦峰为了钱焦头烂额她心如刀绞却又无能为力。
这种无力感加上日夜操劳终于击垮了她看似柔弱实则坚韧的身体。
“别动我带你去医院。”
秦峰说着就要抱她起来。
苏婉清却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袖力气大得惊人。
“不…不去医院…”
她喘息着声音虽然微弱却透着一股子执拗。
“医院太贵了随便买点药吃吃就行”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乎钱!”
秦峰眼睛瞬间红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这就是他的岳母。
这就是那个把全部身家都压在他身上的傻女人。
哪怕病成这样哪怕烧得神志不清,她心里想的,依然是给他省钱依然是那个岌岌可危的店。
“店…店里今天的账…还没算…”
苏婉清手里还死死攥着那个账本嘴里含糊不清地念叨着。
“明天…明天要把烂菜叶子…挑出来…还能用…”
“秦峰…咱们…咱们不能输啊…”
这一声声呓语像是一把把尖刀狠狠地捅进秦峰的心窝子里搅得他血肉模糊。
他恨自己无能!
恨自己没保护好她!
如果自己再强大一点如果自己能早点解决那些麻烦她怎么会变成这样?
“不输!我们不会输!”
秦峰咬着牙,声音哽咽。
他一把将苏婉清打横抱起那滚烫的体温隔着衣服传到他的身上,却让他心里一片冰凉。
她太轻了。
这段时间她瘦了好多抱在怀里像是一把枯柴轻得让人心慌。
“妈你撑住我这就带你去医院最好的医院!”
秦峰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抱着苏婉清冲出了家门。
楼道里声控灯随着他急促的脚步声一盏盏亮起。
他跑得飞快却又极稳生怕颠着怀里的人。
冲到大街上深夜的寒风夹杂着冷雨扑面而来。
秦峰却丝毫感觉不到冷。
他只觉得怀里的人越来越烫,呼吸越来越微弱。
“师傅!停车!去医院!快!”
他发疯一样地拦下一辆出租车甚至没等车停稳就拉开了车门。
“快!第一人民医院!我给你双倍不十倍的车费!”
司机被他这副要吃人的模样吓了一跳一脚油门踩到底,车子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
后座上秦峰紧紧搂着苏婉清将脸贴在她滚烫的额头上。
“婉清…婉清你别睡…”
他在心里疯狂地祈祷着哪怕让他折寿十年哪怕让他一无所有只要她能没事。
苏婉清迷迷糊糊中,似乎感觉到了那个熟悉的、温暖的怀抱。
她努力想要睁开眼看看这个让她牵挂的男人。
可眼皮太沉了怎么也睁不开。
她只能下意识地往那个怀抱里缩了缩嘴里还在无意识地呢喃着那句让秦峰心碎的话。
“店里…怎么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