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条件不好,刚交完人头税,大家也知道,唉。老婆子顿顿就喝点米汤,看到这芋头饭,这才忍不住……”
民工们理解地点点头。
他们也都是刚交完人头税不久,家里是真没多少余粮。
来当民工才知道,原来一大碗压得瓷实的芋头饭,吃下去是这种感觉。
幸福,满足。
更别说,每天中午这顿,还有个荤菜。
有肉啊。
一个人都能分到一块肉。
他们有的十几年都没吃过肉,有个一年到头也才能吃上一次。
这里,天天都有。
“那你们也不能动着饭,这是我们民工的午饭,我们还有工友没下工呢!放下。”
罗继章眼睛转了转,“大家误会了,我奶打的这是我妹那份,我妹也是帮工,也给吃的对吧!”
罗家阿爷对孙子的机灵很满意,“老婆子饿狠了太着急没说清楚,我们不打别人的,就我家孙女这份,给我们三个分一分就行。”
这话说的,民工心就偏了。
“不是我说,丫头啊,你当上帮工是好事,也顾念顾念家里的父母长辈,不能只顾着自己享福。”
罗家阿爷猛不丁地插了一句,“唉,听说已经给先发了钱粮,这孩子,非要自己拿着……”
“姑娘,你这样可不好啊!殿下给管了吃食,你掉进福窝窝了,也帮衬帮衬家里。”
“这世道,父母能把你养大也不容易。”
罗娇娇只觉得,被巨大的黑暗包围住了。
她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反驳?
说她五六岁就搬着凳子煮全家的饭?
说她打鸡草洗衣服下地?
他们会说每家每户的孩子都是这样的。
可是罗娇娇知道不一样。
他们家,阿爷阿奶是不干活的,他们说年纪大了干不动了。
爹是不干活的,阿爷阿奶说,爹是读书人,要读书,以后说不定有机会考举人,全家就都跟着享福了。
哥也是不干活的,哥从小就跟着爹读书习字,娘总说,她以后要靠哥哥撑腰,不要惹哥哥不高兴。
后来嫂子进门了,嫂子也是不干活的,她哥说,娶嫂子回家,是为了照顾她,不是让她辛苦的。
这个家只有她娘和她需要干活。
他们家有21亩水田,都是她和她娘一起种的。
他们家没有牛,犁地的时候,她娘跟老黄牛似的在前面拉,她在后面使劲推。
每到插秧的春播时候,她们娘俩,一天就睡2个时辰,大晚上都在地里忙活,插完秧,她腰都得疼上个把月。
他们家里明明还有余粮有银钱,可是就是不愿意拿钱抵了不足额的丁税。
毫不犹豫地把她抵人头税了。
她以为至少她娘会帮她,她都知道,她娘藏了一个银镯子,有好几两呢!
但罗娇娇没想到的是,她娘一声不吭,只顾着哭,任由她被收粮队抓走。
她死里逃生,现在又说是她不孝,不顾念家里。
罗娇娇一声不吭的任由罗家三人和民工们你一言我一语地数落。
罗家阿奶看她还不表态,不把钱粮拿出来给她,急了。
把手上的饭塞到罗继章手里,就冲罗娇娇扑了过去。
“你把工钱藏哪里了?快给阿奶,阿奶给你收起来。”
罗娇娇被罗家阿奶扑倒在地,拼命挣扎。
民工们被罗家阿奶这生猛的样子骇住了。
“这,好好说,别动手啊!”
罗家阿爷敲了敲烟斗,“老婆子也是着急,我家那儿媳妇病倒在床上了,就等银钱请大夫。”
民工们又换了规劝对象,“我说丫头啊,那可是你亲娘,赶紧把银钱给你奶吧,救人要紧。”
“是啊是啊!”
罗娇娇死死地护着怀里的钱袋。
那是钱。
那又不只是钱。
罗家阿爷又道,“傻愣着干嘛,不像话,还不快把你妹妹扶起来。”
罗继章放下饭,“娇娇你干嘛躺地上,快起来。”
罗娇娇的手被罗继章掰开,罗家阿奶顺利拿到了钱袋,拆开看了一眼,喜滋滋地揣进怀里。
罗娇娇手很疼,身上很疼,心也很疼。
她突然觉得,好像也没必要那么用力活,她永远都挣不脱这个家。
罗家人就像吸血虫一样,死死地吸着她的血,永远都不会放过她。
死了算了吧!
罗娇娇突然挣开罗继章的手,头往城墙上撞去。
罗家阿奶眼疾手快地拉住,“你这是干嘛?”
好险,摇财树差点就没了。
罗家阿爷也唬了一跳,板起了脸,“不就拿你一个月工钱救你娘的命吗?这就寻死觅活的?像什么话?”
民工们纷纷上前劝,“丫头啊,真不至于,下个月还有呢,给家人一个月工钱而已,别那么大气性。”
罗娇娇想笑,又想哭。
他们把话都说了,她还能说什么?
她说的有谁信?
“什么情况?闹什么?”
民工们见到傅采薇这张标志性的疤脸,都纷纷退开。
再看到盛青衣时,纷纷吓了一跳,纷纷躬身问好。
“殿下好。”
“采薇姑娘,就那姑娘一家人闹着呢!”
盛青衣在看到那张了无生气的脸时,马上就认出了人。
“怎么还这个蠢样子?”
罗娇娇听到了那个永远忘不掉的声音。
她无神的双眼,慢慢有了光。
盛青衣站在烈日底下,身上却没有一滴汗,整个人被光包围着,像她的神明。
“恩人,恩人,呜呜……”
罗娇娇扑到盛青衣脚下,想抱她的腿又觉得亵渎,委屈得像一只小兽,呜呜嗷嗷的。
小破样子看得盛青衣心烦。
“何必。”
何必一直带人跟在盛青衣两人身后不远处,听到传唤很快带人上前。
“殿下。”
盛青衣神情很平静,平静得让何必心慌,也让罗家阿爷心慌。
“私自进入民工用食区,断腿。”
“伤孤的人,断手。”
罗家三人吓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不至于,不至于。”
“我们是家人,她是我家孙女。”
“我们家事,家事。”
“殿下饶命,饶命啊。”
何必没有叫人,自己上前,一把拉过罗继章的手,‘咔’。
“啊——”
罗继章疼得鬼哭狼嚎。
他这辈子都没有这么疼过。
“阿爷,阿奶,救我。”
何必没有给他们纠缠的机会,一把扣住罗继章的肩膀,将人提起。
“咔。”
腿骨应声而断。
“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