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轩心满意足地点点头，对于敏此刻战战兢兢的态度很是受用。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让于敏既看到希望又充满恐惧，才能牢牢地将她控制在手心，不敢有半分异动。
他又放缓了语气，安抚道：“你也别太紧张，只要按我说的做，等这阵风头过去，你老公的工作，还有你的好处，都少不了。行了，早点下班吧，记住，管好自己的嘴。”
于敏连忙应声，低着头，直到李文轩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才缓缓松了口气，只觉得后背一阵发凉，已经被冷汗浸湿了少许。她不敢多做停留，匆匆离开了公司。
李文轩坐回自己的车里，点燃一支烟，缓缓吐出烟圈。他心里盘算着，于敏这边暂时稳住了，王兵虽然有点能耐，但毕竟年轻，只要于敏不露破绽，所有的证据链都指向龙香兰，这个黑锅龙香兰是背定了。
龙香兰虽然平时有些清高，但关键时刻还是识大体的，为了公司的稳定（或者说，为了她自己不至于更糟），她主动揽下管理责任，算是默认了这种安排。
现在只要平州这边调查组的工作“顺利”结束，出具一份对安泰平州中支的行政处罚意见，罚点款，警告一下，这事就算过去了。至于谭松华，自然会打点好上层关系，确保检查组不会无限度地深挖下去。他相信谭松华有这个能量，毕竟大家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哼，王兵？吴局？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李文轩嘴角泛起一丝冷笑，发动了汽车。
与此同时，平州银保委的一把手局长高捷，正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坐在开往省会吉春的高铁上。他接到通知，新任的省局一把手钟秋雨局长要见他。这让他有些意外，更多的是紧张。
钟秋雨是银保委总会空降下来的年轻干部，四十出头就坐上了这个位置，据说背景深厚，曾给某位大领导当过秘书，行事风格雷厉风行，履新不久，正在熟悉情况阶段。
平时很少直接召见下面的地市分局局长。钟秋雨的前任，现在已经去银行协会当秘书长了，算是平安着陆，他是前任提拔上来的，见到新的一把手自然心情不平静。
高捷摸不清这位新领导的脾性和召见他的目的，只能囫囵吞枣地把平州分局近期的重点工作拼命记在脑子里，以备汇报。
一路上，高捷都在心里反复演练着说辞，思考着钟秋雨可能会问到的各种问题，从宏观的辖区金融市场运行，到具体的监管指标，尤其是局里农商行风险化解工作。
到达省局，经过秘书通报后，高捷走进了钟秋雨宽敞却并不奢华的办公室。钟秋雨正伏案批阅文件，见到高捷进来，抬了下头，指了指对面的椅子：“高捷同志来了，坐。”
“钟局好。”高捷恭敬地问好，然后半个屁股坐在椅子上，身体微微前倾，一副认真聆听指示的姿态。
钟秋雨放下笔，靠在高背椅上，目光平静地看着高捷，并没有如高捷预想的那样让他汇报平州的整体工作，而是直接切入了一个具体问题：“高捷同志，安泰人寿平州中支的那个现场检查，现在是什么情况了？”
高捷心里咯噔一下，怎么是为了这事！他赶紧打起精神，尽量简洁清晰地汇报：“钟局，我们的检查组目前已经基本查实了平州中支在财务报销环节存在一些不规范的问题，涉及几笔金额不算太小的可疑报销款，初步判断是内部管控不严，可能有个别管理人员违规操作。目前分管财务的副总经理龙香兰已经主动承认了管理责任。检查组组长王兵同志正在整理证据材料，准备形成初步报告。”
他刻意用了“不规范”、“管控不严”、“个别人员”等相对柔和的词汇，并且点出已有人承担责任，暗示案子确实可以接近尾声了。
钟秋雨静静地听着，手指轻轻在扶手上敲了敲，看不出什么表情。等高捷说完，他沉吟了片刻，才缓缓开口，语气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份量：“安泰人寿是家大公司，树大招风啊。当前，我们监管工作的核心导向是‘治乱象’，重点是严厉打击违反《保险法》的行为，净化市场环境，维护消费者权益。对于检查中发现的问题，要依法依规进行处理，该处罚的坚决处罚，形成震慑。”
高捷连连点头：“是，是，钟局指示得很对，我们平州分局坚决贯彻省局和总会的部署，对市场乱象绝对是零容忍……”
他话还没说完，钟秋雨轻轻抬手打断了他，继续说道：“但是，处理问题也要讲究方式方法，把握分寸。
我们的目的是规范市场，不是搞垮机构。对于已经查实的问题，特别是涉及机构内部管理疏失的，要督促其整改到位，该行政处罚的就走行政处罚流程，罚款、警告、责令改正，都是必要的手段。
要注重效率和效果，尽快结案，形成闭环，也能给市场一个明确的信号。至于其他的……就不要过度延展，避免节外生枝，影响稳定。刑行衔接要慎重，特别是对大型机构，要考虑到可能引发的市场波动和不必要的恐慌。”
钟秋雨的话说得很含蓄，但高捷在体制内摸爬滚打多年，立刻听懂了弦外之音：安泰这个案子，查到行政处罚层面就可以了，罚款、警告一下，让他们整改，尽快结案。
不要再往深里挖，特别是不要轻易启动移送司法程序的所谓“刑行衔接”。核心意思就是，整到行政处罚就行了，不必走刑事。
高捷心里顿时明白了七八分。看来，安泰那边的能量不小，关系已经通到了钟秋雨这里。钟秋雨这番“把握分寸”、“避免节外生枝”的指示，实际上就是给这个案子划定了边界。
这对他来说，其实也松了口气。案子如果真深挖下去，牵扯出更大的人物、更复杂的内幕，他作为平州分局的一把手，压力也会巨大无比。现在上面定了调子，他执行起来就轻松多了。
“钟局，您的指示非常及时，高瞻远瞩！”高捷立刻表态，语气诚恳，“我们一定认真贯彻落实您的要求，严格依法依规，聚焦于已查实的违规问题，尽快完成行政处罚流程，严厉打击违规行为，同时维护市场稳定。请您放心，我们平州分局有决心、有能力处理好这个案子，把握住分寸和效率。”
钟秋雨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似乎对高捷的领悟能力很满意：“嗯，好。你理解到位了就好。具体工作，你和宣承同志把握好。尽快拿出处理意见报上来。”
“是，钟局！我回去就立刻部署落实。”高捷站起身，恭敬地说道。
从钟秋雨办公室出来，高捷感觉后背也出了一层细汗，但心情却轻松了不少。他不敢耽搁，立刻买了最近一班高铁票返回平州。
在车上，他就给分局副局长吴宣承打了电话，没有详说省局之行，只是语气严肃地告知：“老吴，安泰那个案子，你多关注一下，让王兵他们抓紧时间，尽快形成初步处理意见，我们班子尽快研究一下。效率很重要。”
电话那头的吴宣承愣了一下，之前高捷虽然也关心案子进展，但更多的是强调要“查深查实”，怎么去了一趟省局，口气就变了，强调起“效率”和“尽快”了？他敏锐地察觉到，上面可能有了新的指示。
“好的，高局，我明白了。我马上跟王兵沟通。”吴宣承没有多问，爽快地答应下来。
回到平州分局，高捷立刻召集吴宣承和王兵开了个小会。会上，他传达了钟秋雨局长的“指示精神”，当然，是经过他消化和理解后的版本：“省局钟局对我们平州的监管工作，特别是安泰人寿的检查很关心。强调了我们当前工作要突出重点，严厉打击违规行为，同时要注重效率和效果，尽快对已查实的问题依法依规做出行政处罚，形成震慑，闭环管理。要把握政策分寸，维护市场稳定大局。”
与会的人都心领神会。吴宣承心里彻底明白了，这是要“点到为止”。他看了一眼高捷，只见高捷一脸严肃，完全是一副贯彻执行上级指示的模样。
散会后，吴宣承把王兵叫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小王，坐。”吴宣承指了指沙发，自己则点燃一支烟，“安泰的案子，进展怎么样？材料都扎实吗？”
王兵把目前掌握的情况和自己的疑虑又汇报了一遍，特别是于敏表现的可疑之处，以及他打算深查张波背景和资金流向的想法。
吴宣承默默听着，不时点点头，等王兵说完，他深吸了一口烟，缓缓说道：“小王，你的工作很细致，观察也很敏锐，这一点值得肯定。不过……”他话锋一转，“我们监管检查，目的是发现问题，纠正错误，规范市场。
现在，龙香兰作为分管领导，已经主动承担了管理责任，相关的违规事实也比较清楚了。你看，这几笔有问题的报销，签字是她签的，流程是她主导的，于敏的说法，虽然有些细节值得推敲，但大方向上，指向龙香兰管理不善、审核不严，是说得通的。”
王兵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吴宣承抬手制止了他，继续说道：“我知道你可能觉得于敏有问题，背后或许还有人。
但是小王啊，办案子不能光凭感觉，要讲证据链。我们现在手头的证据，足以对安泰平州中支和相关责任人（主要指龙香兰）进行行政处罚了。
如果为了一个莫须有的‘感觉’，无限期地查下去，耗费大量监管资源，也可能影响机构的正常经营，甚至引发不必要的市场波动。这不符合我们‘精准监管、有效监管’的原则。”
王兵眉头微皱，他听出了吴副局长的意思：“吴局，您的意思是……案子可以结了？”
吴宣承弹了弹烟灰：“我的意思是，对于已经查实的问题，要敢于认定，敢于处理。检查组辛苦这么久，取得了阶段性成果，要及时固化。至于其他线索，如果确实有疑点，可以作为后续非现场监管的关注点，但不一定非要在这个案子里穷追不舍。
高局刚从省局回来，传达了钟秋雨局长的最新指示，要求我们提高监管效率，对已查实问题尽快处理，形成震慑。我们要认真贯彻落实啊。”
王兵心里一沉。他明白了，这不是吴副局长一个人的意思，而是来自更高层的意图。所谓的“省局指示”、“提高效率”，无非是希望这个案子到此为止。他想起了吴局之前叮嘱他要“查深查透”，但现在，显然上面的风向变了。
“吴局，我理解上级要求提高效率的考虑。但是，”王兵还是想争取一下，“于敏的表现确实可疑，而且那个张波，资金流向不明，万一背后真的有更严重的问题，我们就这样放过，是不是……”
“小王！”吴宣承语气加重了一些，打断了王兵，“你要清楚我们的职责边界！我们是监管机构，不是司法机关。我们的主要手段是行政处罚。如果后续真的发现涉嫌犯罪的线索，当然可以按规定移送。但现在，证据呢？仅凭于敏一点不自然的表情，就能证明还有更严重的问题吗？办案要讲程序，讲证据！”
吴宣承停顿了一下，语气又缓和下来：“我知道你责任心强，想一查到底。这是好事。但也要识大体，顾大局。眼下，尽快对这个案子做出行政处罚决定，罚款、警告，责令安泰公司全面整改，加强内控，这就是我们当前最重要的任务。
这本身也是对市场乱象的一种严厉打击和震慑嘛。这样，你抓紧时间，把检查报告和处理建议弄出来，重点围绕已查实的财务报销违规问题，龙香兰的管理责任要写清楚，于敏的操作责任也要点到。尽快上会研究。”
王兵看着吴副局长，知道再说下去也无益。上面的调子已经定了，他一个小小的主持工作的副科长，无力改变。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涌上心头。他想起了于敏离开时那诡异的笑容，想起了那张注销后还开出的发票，想起了转入张波账户的8.7万……这些疑问，恐怕是得不到答案了。
“好的，吴局，我明白了。我尽快整理报告。”王兵深吸一口气，沉声应道。
“嗯，去吧。辛苦了。”吴宣承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