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A村镇银行顶楼，董事长办公室的奢华，此刻压不住副行长李建军的恐慌。他几乎是撞开门冲进去的：“万董！完了！真完了！内部铁信！平州银保委对咱们行立案了！张志军挂帅，宋鸿宇主查，王兵打下手！调查组已经成立了！”
万君波陷在真皮老板椅里，眼皮都懒得撩一下，手里摩挲着一个玉貔貅：“立案？就这事？”声音拖得又慢又轻蔑，“老李，你骨头是豆腐渣捏的？一个小小平州银保委，芝麻绿豆权力的单位，能把你吓尿？”
李建军汗如雨下：“万董！不是怕啊！是确实违法违规了，他们是认真的！咱们违法有三条！”他伸出三根颤抖的手指，“集中度超标！顶风作案！最要命的是咬死那三笔800万是‘借名垒户’，故意绕监管！这三条坐实了，罚几百万起步是轻的！还要停业务！处分高管啊！我这饭碗，我之前在老单位背了一个警告了，再来一个干不了高管了，再说您的位置……”
“警告处分我？”万君波猛一拍桌，玉貔貅震得跳起！他霍然起身，高大的身躯带着压迫的阴影，“在这平州的地界上，敢动我万某人？他姓邢的还是姓张的，算哪根葱？！”他几步跨到落地窗前，指着外面华灯璀璨的夜景，像在指点自己的江山，“这地方，是老子一块砖一片瓦码起来的！罗光远（平州市委副书记、市长）二十多年前在龙安当副县长那会儿，老子就在他地盘上起大楼！过命的交情！一个小平州银保委，也想翻我的盘？行政处罚我，做梦！”
他抓起电话：“刘丽！叫王强立刻滚过来！”回头，手指几乎戳到李建军鼻尖：“听着！两件事！第一，把你那风险管理部给老子焊死！所有龙安项目、远景实业、那三笔贷款的报表、报告，不管谁要，压住！一张纸都不准往外吐！不管谁问，就咬死一句：‘情况复杂，紧急核实中，需要时间！’谁敢漏一个字，让他立马滚蛋！”“第二！”万君波眼神毒蛇般犀利，“偷偷告诉财务张胖子、运营老李！这两天柜面大额转账，特别是看起来不对劲的，停！想办法绕道走！风头上，招子放亮点！”李建军像得了赦令，连滚带爬冲了出去。门关紧的瞬间，万君波脸上狰狞稍敛，露出老狐狸的精明。他拿起手机，翻到“老罗（市长）”，拨了过去。
电话响了好几声才通。“喂？君波啊？”市长罗光远的声音带着被扰睡眠的微哑，但语气温和。
“光远市长！实在对不住，这么晚吵您！可我憋着火，不跟大哥您吐不行啊！”万君波声音瞬间切换，委屈中带着愤慨，“就是咱们平州银保局！他们这是要拆咱平州的台啊！”
“哦？怎么回事？”罗光远声音清醒了些。
“龙安项目您知道的！我们响应号召贷款支持！现在合作方暂停，市场风险嘛！我们内部正全力化解！可邢超、张志军他们，像闻到血的狼！非但不同情支持，还要立案整我们！扣什么‘顶风作案’、‘借名垒户’的大帽子！银保委这么干，平州其他企业、外地金融机构怎么看？
寒心啊！这不是破坏平州营商环境吗？大哥，您得主持公道！”万君波一番控诉。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罗光远再开口，温和里多了公事公办的疏离：“君波啊，银行经营要合规。监管按程序履职，他们是中直机关，我也不好直接干预嘛。”
万君波心里冷笑，声音更低，字字清晰：“市长（名称变为市长，语气不善），他们可不只是罚款！是要刨根！您想想，当年龙安项目立项审批，光元（前龙安国土局长现龙安副县长、罗光远的弟弟）可是顶着压力力推的，帮咱们银行协调贷款也是劳苦功高！现在让银保委这么没轻没重查下去，万一牵扯出点陈年旧事……对老兄弟们、对平州形象，都不好啊？”
这次沉默足有十几秒。罗光远的声音重新传来，变得正式而低沉：“情况我知道了。明天我会关注这个案子。银保委依法监管我支持，但也要考虑地方金融稳定和机构实际。”他语气一重，带着警告：“不过！银行必须全面配合检查！如实提供资料！不准对抗、不准搞小动作！听明白没有？真没有大问题，我自然会维护平州的发展大局！”
“哎哟！太感谢大哥了！您放心！绝对配合！绝不给您添乱！”万君波堆满笑挂断。罗光远的话，安抚与压力都到了。他需要把底擦干净。
“王强！”万君波按下呼叫器。亲信助理王强无声推门而入：“万董！”
“两条！快办！”万君波语速飞快，“第一，我收藏柜里那个“古树茶王饼”，包好！明早送罗市长秘书、赫岩主任那，就说朋友新茶，请市长尝尝鲜，感谢关心！别废话！”
“第二！”他眼神锐利，“动用所有关系，挖！挖银保委那个王兵！就是盯死那三笔贷款的小子！张志军、宋鸿宇是铁板，先别碰！王兵年轻，是突破口！家庭、背景、同学、爱好、弱点（买房缺钱？家人重病？）、他在单位里跟谁走得近！能用的关系全用上！尤其查查有没有同学在咱们行或平州别的单位！”
“然后！”万君波压低嗓子，“找个干净稳妥的中间人！绝不沾咱边的！想办法约王兵私下碰面！理由么——就说是基层银行感谢监管领导的辛苦工作，探讨服务实体经济困难，沟通村镇银行监管方向！懂？私密场合！只谈宏观困难！套他话！只要肯坐下聊，就是裂缝！录音准备好！万一他抱怨几句局里内斗、领导专断，那就是黄金！”
王强心领神会：“明白！他好像有个大学同学在平州金融办！我连夜搞定！”
万君波点头，挥手让他出去。烟雾缭绕中，他露出老谋深算的笑。平州几十年，没什么事他摆不平。他又拨了个号：“老周啊？我万君波！明儿中午锦江渔港甲一号包厢，咱哥俩聚聚……有点银行的小麻烦，还得你老兄指点啊……”
平州银保委大楼5层，监管三科小会议室灯火通明，烟味呛人（几个老烟枪熬不住）。
宋鸿宇眉头拧成疙瘩，盯着屏幕和厚厚的示范文本：“陈静！那条关于调取张大山他们个人账户流水的，参照《规定》第几条第几款？法规依据必须精确到条款号！”
陈静边翻书边嘟囔：“宋科，这涉及隐私，他们能痛快给？”
“他们不给或者给不全、给假的，就是新证据！”宋鸿宇头也不抬，手指在键盘上飞舞，“程序合法是铁律！邢局的话忘了？‘程序必须合法合规，证据必须环环相扣’！这条依据写附件里！”
他拿起另一份草稿：“小安！这条‘要求提供审议龙安贷款追加的董事会完整记录和所有董事意见原始记录’！重点盯发起行派驻董事的表态记录！”
老监管员李娟凑过来：“宋科，我看得加条狠的！要求提供信贷系统后台‘三农’、‘小微’贷款参数设置的所有修改日志！还有系统管理员的授权记录！我高度怀疑，为了把关联贷款伪装成分散达标，他们在系统底层参数上动了手脚！这才是长期‘借名垒户’的技术基础！”
宋鸿宇眼睛猛地一亮：“李姐！高！这就是‘规避监管故意性’的铁证！拒不配合监管调查，马上加！单独列项，标红！”
这时，张志军推门进来，脸色冷硬：“怎么样了？”
宋鸿宇指着屏幕和老王的稿纸：“张处，差不多了。清单主体框架和核心证据项基本锁定，重点加了系统参数操作日志这块，这是破‘故意规避’的关键。”
张志军走近仔细看：“好！李娟想得深！这块证据是他们的七寸！”他目光扫过疲惫的众人，“都打起精神！这份清单就是我们射出的第一颗子弹！必须精确制导！程序上要无懈可击！明天早上，我要清单初稿在我邮箱！”
回到自己办公室，张志军刚坐下，私人手机响了，是个陌生本地号。他沉着脸接通：“喂？”
“张处！哎呀张处您还没休息！不好意思打扰了！我是A村行风险部的刘明啊！”对方声音热情谦卑。
张志军声音冷得像冰：“什么事？走正式渠道。”
刘明赔着笑：“张处您别生气！我们李行深感不安！特别让我向您和调查组全体领导表达最诚挚的歉意！是我们工作没做好，让领导们操心了！我们一定……”
“道歉就不必了。”张志军毫不客气地打断，“端正态度只有一个标准：在规定时间内，真实、准确、完整地提供调查需要的所有资料！任何拖延、隐瞒、造假的行为，都会成为从重处罚的证据！听清楚了吗？”
电话那头明显噎住了：“听…听清楚了张处！”
“那就这样！”张志军果断挂断电话。他知道，万君波的糖衣炮弹和试探，已经开始砸过来了。
次日上午，市政府大楼市长办公室。
罗光远处理了几份文件，思忖片刻，拿起红色保密电话：“接平州银保委邢超副局长。”
“邢超同志吗？我罗光远。”
“罗市长您好！请指示？”邢超的声音沉稳。
“听说你们局里启动了对A村行的立案调查？动作很快嘛。”罗光远语气听不出情绪。
“是的，罗市长。基于该行存在重大违法违规事实和严重风险，符合立案条件。调查组已组建，程序已启动。”邢超不卑不亢。
“嗯，金融监管的重要性我理解。”罗光远话锋平缓，“A村行是咱平州本土的银行，成立时间短，这次龙安项目上或许经验不足、管控有疏漏。我的意思是，监管是为了促发展。对这种小法人银行，是否能在严格把关的同时，也考虑帮扶和整改？给些空间？毕竟也关系地方金融稳定和发展信心。”
邢超坐直了身体，声音温和但像钢铁般坚定：“感谢市长理解！扶持地方金融发展的原则我们完全认同。但这次情况截然不同！”他加重语气，“罗市长，A村行的问题，已非经验不足。他们是在收到监管明确警告和正式约束文件后，非但不收敛，反而变本加厉，使用最隐蔽、最恶劣的‘借名垒户’手段，顶风输送800万至已爆雷关联企业！其行为主观恶性显着，规避监管意图昭然！已严重违反法律法规！依法必须严惩！不惩，就是对其他守法银行的不公！是对审慎经营原则的践踏！恳请市长支持我们依法履职！”
电话那头沉默了。邢超这番话，将问题性质拔到了不可调和的高度。罗光远沉默几秒，声音平稳但失了温度：“嗯，邢超同志考虑得周全。既然涉及违反法律法规，立案按程序办吧。有需要政府协调的随时沟通。” 他挂了电话。
邢超放下话筒，脸上毫无轻松之色，反而更加凝重。他立刻拨通张志军的座机。
同一时间，张志军的手机也响了，是内部线。“志军！罗市长刚来过电话了。压力我顶回去了，强调了问题的严重性和底线原则。”邢超语速极快，“这证明他们急了！已经开始动关系了！”
张志军心头一凛：“明白！”“所以！你们必须更快！立案材料九点前必须放我桌上！现场调查预案立刻细化！”邢超声音斩钉截铁，“对方可能销毁数据、串供甚至伪造证据！预案要料敌先机！确保每一步行动都有录音录像、有签字回执！‘尽职免责’，就体现在这些细节里！”
走廊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宋鸿宇亲自抱着一大摞装订整齐的材料，跟在张志军后面，敲响了邢超的办公室门。
九点整，一份封面印着《关于平州A村镇银行涉嫌多项严重违法违规案的行政处罚立案审批表》的文件，放在了邢超办公桌正中。文件封面上，“立案部门负责人：张志军；主查人：宋鸿宇”几个字格外清晰。
邢超翻开最后一页“审批意见”栏，拿起笔，没有丝毫犹豫，力透纸背地写下：“情况紧急，风险重大，证据初步确凿。同意启动行政处罚立案程序。调查组按计划立即开展调查取证工作。务必依法合规，夯实证据链条！”
签下自己的名字和日期：2019年x月x日。落笔有力，一锤定音。
立案，已成铁案。邢超将文件合拢，目光穿过窗子，看向A村行所在的方向。他知道，一场硬仗，才刚刚开始，这八百万只是冰山一角，A村行怕是已经被远景和万君波们掏空了吧。张牙舞爪的地方势力，和扞卫法理的监管铁壁，正面的冲撞，已然无法避免。风暴的中心，是平州这片暗流汹涌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