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写着，安晓芸端着杯子溜达过来，瞥了一眼他屏幕：“兵哥，写啥呢？这么认真，又有新活儿了？”
王兵没抬头，手指还在键盘上敲着，语气很平常：“嗯，张处布置的，把A村行的材料整理一下，写个说明。”他很自然地把“监管质询函”说成了“说明”，完全避开了关键词。
安晓芸“哦”了一声，好像也没太在意：“那家小银行屁事是挺多。需要调度数据帮忙喊我。”说完晃悠回去了。
王兵暗自松了口气，继续专注于手里的文件。他知道，在监管动作公开前，捂紧消息很重要。这不仅是程序，也防止对方有了防备。
快下班时，质询函的初稿终于敲完了。王兵从头到尾仔细检查了两遍，确认逻辑清晰、数据准确、要求明确，没有什么遗漏，才发给了张志军的内网通讯。
没过多久，张志军的回复信息就来了，效率很高：
“初稿看了。问题抓得准，要求写得实。有几处措辞我调整了一下（见修改痕迹），总体可以。明天上午我在系统同意之后走签报邢局签批后走用印流程，尽快发出去。后续盯紧他们的回复，有什么情况及时报。”
收到信息，王兵知道，针对A村行的监管程序，已经正式启动了。这不仅是处理一个高风险村行，也是对他个人判断和实操能力的一次真刀真枪的检验。他想象着未来那份“风险地图”上，A村行这个点的颜色，会怎么变化，很大程度上就取决于接下来双方的动作。
关掉电脑，王兵看着窗外渐深的夜色。城市里灯火亮了起来，闪闪烁烁，每一个光点后面都可能隐藏着需要被看住的风险。他感觉自己就站在捕捉这些风险信号的前沿。肩上的担子实实在在，但这反而让他心里憋了一股劲，想实实在在做点事。
平州银保委的政务邮件发出后2天，正式的《监管质询函》通过加密政务系统传输送达了A村行并递到了董事长万君波的案头。与此同时，王兵在张志军的授权下，默默提高了对A村行数据监控的频率。
过了几天，王兵像往常一样登录监管预警系统。屏幕右下角一个不起眼的小图标闪烁了两下——这是系统自动推送的高风险机构数据变动提示。王兵点开，直接定位到A村行最新报送的关键指标数据。
一眼扫过，他目光一凝。
关联交易占比： 36.8%，比上次监测结果又上升了1.3个百分点。
关注类贷款比率： 5.2%，比上季度末上升0.4个百分点。
远景实业单户及关联贷款总额： 比上季净增了约1200万。
这组数据清晰地说明了一个问题：在收到监管质询、明知自身问题已被高度关注的情况下，A村行非但没有收敛对远景实业的输血行为，反而还在增加风险敞口！这显然不符合监管期待，甚至透出一丝对抗的意味。
王兵立刻调出关联交易明细，快速浏览新增的贷款投向。果然，新增的1200万中，又有800万投向了远景实业在龙安运作的一个“城市商贸综合体改造”项目。那个地方的经济基本面，并不乐观。
王兵皱紧眉头。这家机构的态度，比他预计的还要差。他把数据截图，连同简要说明，一起贴进了每日监测日志，重点标注。然后起身，再次走向张志军办公室。
张志军听完王兵的汇报，脸色也沉了下来。他点开王兵贴的数据记录，目光在“36.8%”和那笔1200万新增贷款上停留了好一会儿。
“还在往上加？”张志军的声音冷了几分，“我们的质询函刚发出去几天，他们就敢顶着风头继续给超比例关联方放款？这就不是一般的风险问题了，是明知故犯！是对监管指令置若罔闻！你估算一下，这个所谓‘商贸综合体’，是已经开工的项目，还是新投的？”
王兵迅速回忆前期整理的资料：“张处，根据公开招标信息和前期资料查询，这个项目还在规划审批中期，尚未正式开工。这800万应该是用于支付前期费用的借款。”
“好，很好！”张志军冷笑一声，显然动了真怒，“一个八字还没一撇的项目，银行还敢往里砸钱！这种项目风险有多高，不用多说了吧？A村行真是利令智昏！他们现在有回复质询函的迹象吗？”
“目前还没有收到。”王兵答道。离10个工作日的截止日期还有两天。
“不能再等了！必须立刻加压！”张志军果断决定，“口头警告太轻了。你这样，立刻以我的名义，直接打电话给他们主要负责风控的副行长，叫什么来着？李建军？”
“对，分管风险的李建军副行长。”
“就找他！明确告诉他两点：第一，我行监测系统已捕捉到他们仍在违规增加对实业的信贷投放，数额、时间点清清楚楚！第二，责令他们立刻停止向实业及其关联方新增任何贷款业务！明确警告，否则在后续处理中将直接考虑追究其个人责任！态度要强硬！”张志军眼中锐光一闪，“这个电话立刻打，打完把通话要点记录下来，邮件发我备案！”
“明白！我马上执行！”王兵应声回到工位，找到A村行李建军副行长的座机号码，深吸一口气，拨了过去。
电话接通，王兵先确认对方身份，然后清晰地传达了张志军的严正警告，语气不容置疑。电话那头开始还有些敷衍的客套，当王兵明确点出那笔1200万新增贷款的具体时间和对象时，对方明显停顿了一下，随后语气变得紧张起来，试图解释这是之前签约的延续，但王兵根本不予理会，再次强调“立刻停止新增”的指令和个人责任警告。
通完话，王兵迅速写好记录邮件发给了张志军。
挂掉电话的李建军不敢怠慢，立刻向董事长万君波做了汇报。十分钟后，王兵的官方邮箱收到了张志军转发过来的一封简短邮件，发件人是A村行董事长万君波，收件人直接抄送了张志军。邮件内容只有两句话：
“监管意见已知悉！已责成相关部门严格执行暂停放贷指令！书面回复正在准备中，将按时报送。”
这封邮件至少表明，张志军直接施压的“紧箍咒”暂时起了作用。
当天下午快下班时，安晓芸似乎随口问道：“兵哥，看你上午挺忙，那A村行有啥新动静没？”
王兵不动声色：“还在等他们回话呢。有点耐心吧。”
安晓芸撇撇嘴：“这种小银行，拖拖拉拉是常态。”她坐回自己电脑前，习惯性地刷着本地财经信息。
忽然，她低低地“咦”了一声，盯着屏幕，鼠标快速滚动着。“远景实业…龙安城投……”
她的声音不大，但王兵的耳朵还是捕捉到了“远景实业”几个字。他心里一动，抬头看向安晓芸。
安晓芸手指着屏幕，一脸惊讶：“兵哥，你来看看这个！远景实业刚发了个公告！说是他们准备搞合作开发的‘龙安新城商贸综合体项目’，合作方龙安城投集团，单方面宣布暂缓推进合作了！这……远景那项目还搞不搞得成啊？”
王兵的心猛地一沉！立刻起身走到安晓芸电脑前。屏幕上，一则简短的地方自媒体财经快讯被标亮：【龙安城投集团：与实业合作项目因故暂缓推进】。
消息极其简短，没有任何具体解释，但“暂缓”两个字透出的凉意已经足够。王兵立刻意识到，这很可能就是项目前景的重大利空信号！A村行那笔刚投下去的前期款，恐怕凶多吉少！
他马上掏出手机，给张志军快速编发了一条汇报短信：“张处：突发舆情监测发现，在龙安关键合作方城投已公告暂缓合作项目！该信息直接印证项目风险剧增！与A村行近期刚新增的贷款紧密相关！急需对策！”
短信刚发出几秒，张志军的电话就打了过来：“来我办公室！立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