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春晖赤足立于冰冷地砖之上。
她目光空洞,直直望着那洞开的房门。
门外风雪大作,席卷而入,吹得她乌发微扬,单薄的睡袍猎猎作响。
那孩子方才的惊恐与厌恶,便如一柄无形利刃刺得她心口生疼,更兼茫然不解。
为何如此?
她想不明白。
这不过是一份成年之礼,一份她的孩儿们个个都盼着的礼物。
她记得分明,林风初次承欢,年纪与默儿相仿,那孩子面上虽有羞涩,更多的却是难以言喻的狂喜。
事后,他紧紧抱着自己,一声声唤着“妈妈真好”,那份孺慕与满足让她觉得一切都是对的。
其他的孩儿也是一般无二,每逢成年之日,收到这份礼物无不是欢天喜地。
他们会使出浑身解数,用各种法子来表达心中的快活。
而她看着他们快活,便也觉得快活。
可默儿为何是这般反应?
他竟跑了。
仿佛自己是什么洪水猛兽,是什么肮脏不堪的秽物,让他不顾一切地逃离。
难道……是自己做错了?
沐春晖赤裸着身子,立在寒风里,心中头一回生出了茫然与无措。
她垂首看了看自己这具引得无数弟子渴求的身体,在默儿眼中,竟是如此不堪么?
正当她心乱如麻想寻件衣衫追出去时,身后忽闻一声轻笑。
“哟,小师弟还真是福薄,妈妈您亲手送上的大礼,他竟消受不起,就这么跑了。当真可惜,可惜。”
沐春晖心头一惊,霍然回首。
只见一个身形高大的青年正斜倚在门框上,一双眸子似笑非笑,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
“林风?孩子,你何时回来的?”沐春晖讶道。
那唤作林风的青年缓步而入,反手将房门轻轻带上,隔绝了外间的风雪。
他目光毫不避讳,在她玲珑起伏的身子上逡巡一圈,方笑道:“弟子刚从山外了结一桩差事,听闻小师弟今日成年,便想着过来探望一二。谁曾想,竟撞见了这般好戏。”
他顿了一顿,走近几步,又道:“我本在院外候着,心想总得让妈妈先‘安抚’了小师弟,弟子再来请安叙旧。不曾想,小师弟这般不识抬举,竟把妈妈的好意当成了驴肝肺。”
他言语中那股嘲弄与快意不加丝毫掩饰。
沐春晖眉头蹙得更紧。
她走到床沿,信手拾起那件滑落的丝袍,心烦意乱地披于身上,却忘了系上衣带。
“我不知这孩子究竟怎么了,”她喃喃自语,似在问他,又似在问己,“为何反应如此激烈?你们……你们往日不都喜欢这样么?”
“哎呀,妈妈,这谁说得准呢?”林风踱到她身后,伸出双臂,从背后环住她柔软的腰肢,下颔轻轻搁在她肩窝处,鼻尖凑近她湿润的发丝,深深吸了一口那熟悉的温润体香。
他用一种既亲昵又委屈的语调说道:“许是小师弟天性凉薄,不懂孝顺,更不懂妈妈您的好。妈妈您为他费了多少心血,他怕是都当成了理所当然。”
“不许胡说!”沐春晖立时驳斥,语气竟有些急切,“你小师弟最是孝顺不过!他只是……只是一时想岔了。我得去找他,外头雪这般大,他眼睛又瞧不见,倘若出了什么意外可如何是好?这孩子,委实不让人省心。”
言罢,她便要挣开林风的怀抱,去穿戴齐整。
林风却将她抱得更紧了。
他将脸埋入她温热的颈窝,声音霎时变得低沉而幽怨,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妈妈,您怎可如此待我?这几年,您眼中只有那个瞎子小师弟。您为他炼制法器,为他寻访灵药配制药浴,如今连这成年大礼都只想给他一人。我……我这心里好生难过啊。”
他的声音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颤音,听来当真伤心到了极处。
“妈妈,您这般偏心,我心里实在不平。这心一不平,道心便不稳。万一哪天我正在修行紧要关头,因此滋生了心魔,走了火,入了魔……那可如何是好?”
“啊?”沐春晖一听此言,身子登时僵住。
她脸上原本的焦急之色,瞬间化作了慌张与关切,急道:“不……不不,孩子,我并非此意……我何曾偏心过?”
在她的认知中,让自己的“孩子”心生郁结乃至滋生心魔,那是天大的过错,是她这个“妈妈”的失职。
任何一个孩子出了岔子,都是她的失败。
林风感受到怀中玉人身体的僵硬和语气的慌乱,嘴角的笑意愈发深了。
他缓缓转过她的身子,让她正对着自己,双手捧起她那张美艳动人的脸庞,一双眼中满是“深情”与“伤痛”。
“妈妈,您说您没有偏心,可您的举动却让我这颗心冷了半截。”他目光灼灼盯着她的眼睛,“小师弟不领您的情,是他的不是。可您此刻,难道不该先安抚一下我这颗受伤的心么?”
他的声音充满了蛊惑:“还是说,在妈妈心里,我当真及不上那个瞎子半分?”
沐春晖看着他眼中那“真挚”的伤感,心一下子就乱了。
她连忙摇头:“不是的,风儿,你们在我心里都是一样的。只是……只是默儿他情况特殊,又逢今夜大雪……”
“情况特殊?”林风冷笑一声,打断了她的话,“他有什么特殊?不就是瞎了眼么?妈妈您为他做的还不够多?我看他就是恃宠而骄!您越是这般纵着他,他便越是不把您放在眼里!”
“妈妈,您好好想想,我说的可有半分差错?”他捧着她的脸,拇指轻轻摩挲着她光滑的肌肤,“您若此刻推开我,为了一个不知好歹的小子,不顾我的死活,那我……我真不知该如何自处了。”
沐春晖眼中满是犹豫与挣扎。
一边是可能在风雪中遇到危险的陈默,一边是眼前声声控诉、言之凿凿即将滋生心魔的林风。
她的心,彻底乱了。
林风见火候已到,语气变得更加委屈,其中甚至带上了一丝决绝的威胁:“妈妈,您要是现在当真推开我,出门去找他……我……我以后就再也不爱您了。您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不爱您了……
这短短四个字,便如一柄千钧重锤狠狠砸在了沐春晖的心上。
在她那个独特的世界里,“孩子们”的爱是她存在的意义,是她一切行为准则的根基,是她获得“正确感”的唯一源泉。
失去任何一个孩子的爱,对她而言都是一种无法承受的崩塌与失败。
她一下子就急了,方才所有的犹豫与挣扎在这一瞬间烟消云散。
“好好好!”
她慌忙应道,像是生怕慢了一步,这个“孩子”的爱便会消失不见。
她伸出双手,抚摸着林风的脸颊,柔声安抚,如同哄一个即将放声哭闹的稚童,“先让你来,先让你来……莫要胡思乱想,妈妈都依你……我……我稍后再去找你的小师弟便是了。”
她这般说服着林风,亦是这般说服着自己。
林风脸上立刻露出了得意的笑容,那笑容一闪而逝,复又化作了浓得化不开的“深情”。
他低下头,重重地吻住了那双柔软的唇。
“这才是我最好的妈妈。”他含糊不清地说道。
窗外,风雪愈发紧了,纷纷扬扬,很快便将整个院落都裹上了一层厚厚的银装。
屋门紧闭,将内外的两个世界彻底隔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