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渐深沉,万籁俱寂。
外门弟子所居的千百石屋,尽皆沉于黑暗。
陈默坐于床沿,抚弄着身前那堆玉牌,心头狂喜,终是难平。
他将玉牌以布条细细缠了,贴身缚于腰腹,仍觉不妥,起身在斗室中踱步,亢奋难言。
他凑到窗前窄缝向外张望,夜色如墨,山风吹过,林木沙沙,平添几分寒意。
他退回床边坐下,再无心赏玩那些玉牌。
他未察觉,一道黑影已悄然潜入这片居所。
那是个女子,身形窈窕,步履轻灵,恍若夜行狸猫,不带一丝风声。
沿途巡逻守卫,形同虚设;门前示警法器,亦被她随手化解,竟无人发觉。
她对此地似乎极为熟悉,七拐八绕,目标明确。
行至一处拐角,迎面忽有两人高声谈笑而来。
一人道:“张师兄,绛云霄房那小子,当真得了胡师姐的膏药?”
另一人哼道:“起初我也不信,但问过当值师弟,乃是亲眼所见。据说那小子模样齐整,性子却倔,胡师姐与他说话,他竟敢不理。”
先前那人啧啧称奇:“哦?竟有此事?胡师姐何等人物,内门师兄尚且奉承。他一个童子,敢如此托大?真个不知死活。”
“可不是么?依胡师姐的性子,我看他活不长久。”
黑影隐于墙角,待二人走远,方才现身,面上毫无表情,唯双眸在月下寒光一闪。
她转过最后一个弯,径直寻到陈默石室前,在三丈外驻足,凝神倾听。
她已是筑基修为,五感何其敏锐。
隔着石门,屋内少年急促的呼吸、沉稳的心跳,俱清晰可闻。
她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残忍笑意。
她本欲一掌破门,念头一转,却又停手。
这般闯入,太过粗暴,失了趣味。
她要的,是看这倔强小子从抗拒到沉沦,终至摇尾乞怜。
那般光景,想来有趣。
她念及此,敛了杀气,理了理衣衫,清了清嗓子,方抬起玉指在那石门上轻轻叩了三下。
“笃,笃,笃。”
声响不大,在这死寂夜里,却如重锤敲在心上。
屋内陈默闻声浑身一激,立时从床沿弹起,周身汗毛倒竖。
谁?三更半夜,怎会有人敲门?
莫非是觊觎功点的亡命之徒?
他心头狂跳,手忙脚乱按住怀中玉牌,悄然挪至门边,从门缝向外窥探。
月华朦胧,门外俏生生立着一个女子,身姿婀娜,瞧不清容貌。
陈默心悬得更高,压着嗓子,干涩问道:“谁?”
门外静了数息,忽传来一声轻笑,柔媚入骨,娇憨慵懒。
这笑声……陈默如坠冰窟,血液几欲凝固。
是她!是胡璇!
这阴魂不散的女人,怎会寻来此处?
门外声音再度响起,语调婉转:“小默,小师弟,是我呀。这般晚了,怎还不睡?师姐我……独自一人,有些睡不着,想来寻你说说话儿。”
陈默心中暗骂:“说你娘的话!”
面上已是血色尽褪。
他死死抵住冰冷石门,已知此女深夜到访,定是来者不善!
他脑中一片混乱,不知如何是好。
动手?
他区区炼气二层,对方却是筑基修士,无异于以卵击车。
逃?
门被堵死,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求饶?
想起绛云霄房那些同门的下场,求饶,只会死得更惨。
一时间,他竟是陷入了死地。
“怎么不说话呀,小师弟?”
胡璇见屋内没了动静,又娇声唤道,语气里带着几分委屈:“莫不是害羞了?无妨,师姐不介意。你且开门,让师姐进去。师姐保证,定会很温柔的。”
她声音似是越来越近,最后,竟像贴在门板上。
陈默甚至能感到,她口中呼出的温热气息,正透过门缝吹拂在自己脸颊,带着一股甜腻香气,熏人欲呕。
方才所想的修仙问道、古松仙鹤,此刻看来,何其可笑。
现实却是一头饿狼,已堵住他的洞口,正对他垂涎三尺。
巨大的落差化作无边恐惧,又从恐惧中,催生出一股破釜沉舟的绝望。
“滚!”
陈默也不知何处来的胆气,竟将心中咒骂嘶吼了出来。
这一声怒吼,用尽他全身气力,撕开夜的寂静。
吼完,他便大口喘着粗气,浑身虚脱,冷汗浸透了背心。
门外,骤然沉默。
那甜腻香气,那令人窒息的压迫,似乎瞬间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走了?
竟被自己一声怒吼吓退了?
陈默心中,不由升起一丝微弱的希望。
然而下一息,这丝希望便被残忍碾碎。
“呵呵……呵呵呵呵……”
门外传来一阵低沉诡笑,再无先前娇媚,只剩冰冷刺骨的寒意。
“小东西,胆子当真不小。入了这合欢宗,竟还敢叫师姐我……滚?”她声音一字一顿,“看来,不给你些颜色瞧瞧,你是当真不知,这宗门里,什么是规矩,什么是尊卑了。”
话音未落。
“砰!”
一声惊天巨响!那扇由整块山岩开凿的厚重石门,竟被一股巨力从门外硬生生轰开!
“轰隆——”
石门向内倒飞,门框四分五裂,无数碎石夹杂烟尘向屋内四处飞溅。
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块,擦着陈默脸颊飞过,带起一道火辣辣的血痕。
而陈默自己,则被那股狂暴气劲撞得倒飞而出,连退七八步,最后“咚”一声,后背重重撞在对面石壁,而后软软滑倒在地。
他只觉五脏六腑都错了位,喉头一甜,一口鲜血涌上,又被他强行咽下。
他顾不得剧痛,挣扎抬头,满眼惊恐望向门口。
烟尘弥漫中,一道身影,逆着月光,缓缓步入。
月华勾勒出她曼妙轮廓,却照不清她的脸。
她就那般站在门口,仿佛从地狱深处走出的魔神,带来了无尽绝望。
待烟尘稍散,胡璇的脸终于显露。
此刻她面沉似水,再无平日玩味戏谑,一双桃花眼满是嗜血兴奋。
她看着瘫倒在地的陈默,眼神如同在看一只断了腿的猎物。
“小师弟,”她缓缓开口,声音轻柔,“耍闹,到此为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