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整改期限的第一天，风向就变了。
不是工地风向，是人情风向——那种你在制度桌上刚把矩阵立起来，下一秒就有人端着茶杯来敲门的风向。
上午九点十二，住建局副局长把林远叫进办公室，门一关，第一句话就让空气变稠：“远子，有人托我问一句，能不能把供货方那个‘暂停新增资格’先松一松。理由是他们在清远供货十几年了，牵扯上下游不少人。”
林远没急着回答“松不松”，先问：“谁托的？”
副局长叹了口气：“别问了，问出来你我都难做人。你也知道，材料圈子就那么大。你搞听证搞矩阵，大家都看见了，也都怕了。怕的不是被你查，怕的是以后都得按矩阵走，饭局没法说话。”
林远点点头，语气很平：“那说明矩阵立对了。”
副局长苦笑：“你别跟我讲大道理。我问你一句实话——你能不能给个‘台阶’？至少别让他们觉得被你一脚踢出圈。”
林远把文件夹放在桌上，翻到那份《处置矩阵（试点）》的签字页，轻轻推过去：“台阶在这里：整改通过就解除暂停。不通过就升级处置。这个台阶不是我给的，是程序给的。”
副局长看着那页签字，眉头皱紧：“你这是要跟人情一刀两断？”
林远抬眼：“不是跟人情一刀两断，是跟人情替代程序一刀两断。你今天给他松一下，明天另一个供货方也会来松一下。最后矩阵就成了装饰，试点死在你我手里。”
副局长沉默了很久，终于把烟按灭：“行。我不替他们说了。但你要准备——他们不会只找我。”
林远点头：“我知道。他们会找所有能开口子的口子。所以今天我们要做的不是拒绝，而是封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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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口子的第一步，是把“说情”变成可记录的行为。
中午十二点，林远在市协调小组的工作群里发了一份简短的《沟通边界提示》：
1）任何涉及供应商资格、履约审查、暂停\/解除的事项，一律走书面申请与听证纪要，不接受口头转达；
2）任何非正式沟通需登记：时间、对象、事项、处理结果；
3）涉及利益输送暗示的，直接上报纪检。
字不多，但每一句都像把门槛抬高了十公分。
群里一开始没人回。十分钟后，纪检联络员回了四个字：“同意执行。”
紧接着，交易中心专员也回：“按此口径。”
这两句回得不热情，却足够——因为它们意味着：从今天起，“找人说情”不再是灰色润滑剂，而是要留痕的风险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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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两点，供货方代表果然来了，但不走前门，走侧门。
他没带资料，带了两盒茶叶和一张笑脸：“林总，昨晚回去我们想明白了，三天整改我们一定补齐。就是那个暂停新增资格，能不能先给我们一个‘口头承诺’？不然我们内部压力太大。”
林远没有接茶叶，也没有让他坐太久：“口头承诺没有。你要承诺，写在资料里；你要结果，等整改核验。”
供货方代表的笑渐渐挂不住：“林总，你这样太硬了。大家都在广东混，低头不见抬头见。你真要把我们逼到跟你对着干？”
林远看着他，声音仍然平，但更冷：“你不是被我逼，你是被证据链逼。你现在有两条路：
把追溯闭环补齐，按矩阵解除暂停；
或者继续走人情口子，我就把人情口子也写进审查：‘试图绕过程序’。”
供货方代表脸色一变：“你敢写？”
林远点头：“敢。因为这不是道德评判，是风险评估。敢绕程序的人，未来也敢绕质量。”
这句话像把对方最后一点幻想打碎。供货方代表咬着牙站起来：“行。你等着，我们走程序。但我告诉你，材料圈子不只我们一家。”
他走出门的时候，肩膀很硬，像在威胁。
林远没追，也没回嘴。他只是打开“沟通登记表”，把这次会面记下：时间、对象、事项、处理口径——**不接受口头承诺，按整改核验。**然后把登记截图发给纪检联络员与交易中心，作为“封口子”的第一条样本。
这一步做完，整个办公室安静得可怕——因为从这一刻起，很多“以前能混过去”的事都混不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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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午十点，贸易公司的代表也来了。
他更聪明，没送礼，先诉苦：“林总，我们就是做服务的。现在你们把我们纳入关联审查，我们公司名声很难看。我们愿意配合，但能不能把我们的名字从纪要里删掉？我们怕客户误会。”
林远看着他：“纪要里没有你公司全称，只有关联主体编号。公开版只写‘关联审查’，不写细节。你现在要删的不是名字，是痕迹。”
贸易公司代表笑了笑：“林总，话别说那么难听。我们也是靠关系吃饭，大家互相理解——”
林远打断他：“互相理解可以，但互相遮掩不行。你要证明清白，拿合同、拿账目、拿业务链。你要我们删痕迹，那只能说明你怕痕迹。”
贸易公司代表的笑终于消失：“林总，你这样做，会得罪很多人。”
林远点头：“我知道。但我更怕得罪事故。”
贸易公司代表走了，走得比供货方更快——因为他发现这里没有“口子”，只有“编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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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天，整改期限的最后一天。
供货方终于把“可核验追溯闭环”补齐了：炉号能对应原材采购单，生产线班次能对应质检记录，发运单能对应封签号，装车记录有视频截帧与时间戳。交易中心专员当场核验了一遍，质安站老工程师也抽查了几项，确认能闭环。
与此同时，对近六个月的回溯抽检名单也拟出来了：限定三个位点、三批次，范围不扩大，样本可复核。
一切都在矩阵里，干净得像一条直线。
下午四点，履约审查小组给出结论：供货方整改通过，解除“暂停新增资格”，但保留“重点抽检”标签三个月；边界箱号放行条件仍为“现场复核通过后分区使用”。
供货方代表拿到结论时，脸色复杂，半天才挤出一句：“林总……谢谢你没把我们一棍子打死。”
林远没接“谢谢”，只说：“不是我没打死你，是你按矩阵活下来了。下次别想着走口子，走口子只会让你死得更快。”
供货方代表点头，像是真听进去了，又像只是暂时服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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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七点，公告牌更新：
＞ 履约审查：整改通过（解除暂停新增资格）
保留：三个月重点抽检标签
说明：处置依据矩阵执行，过程可审计、可申诉
群众看不懂“重点抽检标签”，但能看懂“整改通过解除暂停”。这就是制度的微妙之处：它不追求让所有人都懂专业词，它追求让所有人都能看到——规则会兑现，程序会闭环。
书记在电话里松了一口气：“你这三天，硬得吓人。但也正因为硬，他们最后还是只能走程序。”
林远没笑：“硬不是目的。目的是让‘说情’变得没用。”
秘书把那句派出所民警的消息又递给他：“贸易公司开始找别的口子说情了，但现在每个口子都让他们走书面。”
林远点头：“这就对了。口子封住了，他们就只能露出真实身份——是正常企业，还是操纵链条。”
他把“沟通边界提示”和“登记样本”整理进制度样板包，新增一个模块标题：
《非正式沟通登记与说情防滥用机制》
并写下核心规则：
任何影响资格\/审查的事项只走书面与听证
非正式沟通必须登记留痕
口头承诺视为无效且增加风险评级
写完这句，他才靠在椅背上，长出一口气。
这三天不是跟某个供货方斗，是跟一种旧习惯斗：用关系替代程序，用口头替代留痕，用人情替代边界。
而今天，至少在清远，旧习惯被矩阵压了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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