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嘴角咧着,那笑像是被人拿刀刻上去的,僵得连眼角都裂了。
我松开他的手,退半步,手指在袖口蹭了蹭,像是沾了什么脏东西。全场静得能听见旗杆晃动的声音。
可我知道,真正的动静不在这里。
在看不见的地方,有根线,正牵着他这具身子。谁在拉?我不急。急的是他们。
我抬手摸了摸耳垂,那里有点发烫——不是心跳,是蛊识在跳。刚才那一瞬,我顺着脉门探进去,摸到了点滑不溜秋的东西,在他经络里窜来窜去,像条没骨头的鱼。
笑脉蛊。老玩意儿了。
专让人一边笑一边死,临了还觉得自己幸福得不行。上回见这货,还是五年前我在乱葬岗拿它练手,结果不小心把一只野狗笑抽了,三天后还在蹬腿。
现在倒有人敢拿它来我眼皮底下耍?
我低头咳嗽了一声,声音不大,但袖子里那团肉乎乎的东西动了动。
好家伙,它醒了。
我没抬头,反而扶了扶额,嗓音忽然软下来:“你说得对……是该查验。”
台下人一愣。
我嘴角跟着翘了翘,慢悠悠道:“清心宁神丹……确实舒服。吃了之后,心里暖洋洋的,像晒太阳。”
几个弟子眼神变了。
有个站前排的小子,手不自觉地抬起来,想去摸腰间的药瓶。
我继续演:“我也想查……可查谁呢?大家都是同门,我能信谁?”
说着,我还真做出一副挣扎样,眉头皱着,脚在地上来回搓,活像个被老师点名回答问题却不会的学生。
陈三槐站在那儿,脸上的笑纹都没变过。
但他左手小指抽了一下。
很轻,快得像风吹草叶。
可我看见了。
那是信号延迟。
操控他的人,开始犹豫了。
以为我中招了?好啊,那就让你再信一分。
我忽然往前走一步,声音带笑:“不如这样——咱们一人一口‘照心鉴’里的水,谁心里有鬼,当场喷出来!”
话音落,全场哗然。
陈三槐终于动了。
他缓缓转头,看向我,眼珠子几乎没转动,可那股笑意更浓了。
“楚师兄……英明。”他开口,声音平得像块石头。
我乐了。
“你夸我?”我往前又迈一步,“那你先喝。”
我把那面铜镜往他面前一递,镜面朝下,遮住反光。
他伸手要接。
就在指尖碰到镜框的刹那——
我猛地抬脚,踹在他膝盖窝。
“咚”一声,他跪了。
不是我用力大,是他自己腿软了。
我蹲下来,跟他平视,压低声音:“你左眉那道疤,是五岁那年被亲爹用柴刀砍的吧?他说你克母,要活埋你,是你娘半夜把你挖出来送进山门的。”
他瞳孔猛地缩成针尖。
整个人抖了一下。
不是蛊控的反应,是记忆回来了。
我趁机咬破舌尖,一口血雾喷出去,右手掐印,低喝:“九幽听令,逆识归心!”
血丝如网,瞬间罩住他七窍。
他张嘴想喊,却发不出声,喉咙里咯咯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卡住了。
然后——
一道红丝从他嘴里钻出来,扭着身子往上蹿,像条受惊的蚯蚓。
我早等着呢。
左手一翻,掌心多了枚果核,轻轻一碾。
竖瞳乍现。
那红线刚想缩回去,我一把抓住,顺势往自己后颈一抹——
凉意一闪,共感蛊种下。
下一秒,我“看”到了。
阴窟。骨笛。一个披黑袍的人盘坐在石台上,手指微动,唇边有节奏地吹着。
而我这边的一举一动,全在他感知里。
我冷笑。
原来你们喜欢让人笑着死?
那我也让你们笑个够。
我掌心一合,直接把那红线捏爆。
“啪”一声轻响,像捻断一根棉线。
陈三槐浑身一抽,仰头就倒,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牙关打颤,可那诡异的笑容终于没了。
我站起身,甩了甩手,像是掸灰。
台下鸦雀无声。
我环视一圈,看到不少人脸上还挂着惊疑,有几个甚至往后退了半步。
正常。
谁让我平时名声太差?摔死三次、装疯卖傻、半夜偷吃人家供桌上的鸡腿……这些事传多了,真话也像假的。
我从怀里掏出另一块桂花糕,掰成两半,一半塞嘴里,一半扔地上。
“吃不吃?”我问台下。
没人应。
“不吃?”我耸肩,“那我告诉你们件事——昨夜送去执法堂的八颗‘清心宁神丹’,是我用噬灵蚓皇的唾液泡过的。墨无涯手下那八个亲卫,今早笑得停不下来,现在正趴茅坑里吐血呢。”
有人倒吸一口冷气。
“你们要是不信,现在就能派人去查。”我拍拍裤子,“顺便看看他们舌头是不是绿了。”
人群开始骚动。
我抬手压了压:“我知道你们怕我。怕我下蛊,怕我整人,怕我半夜撬你床板。行,我不拦着。但从今天起——”
我顿了顿,目光扫过每一张脸。
“谁再敢拿‘查验’当幌子,煽动同门互咬,我不抓你,也不罚你。”
我掏出最后一枚果核,放在掌心,轻轻一握。
“我就让你尝尝,什么叫真正的‘清心宁神’。”
话音落,我转身走向高台边缘。
风卷着灰扑在我脸上,有点呛。
我抬手扶了扶破袍子的领子,忽然听见后排有人低声说:“他真能破笑脉蛊?”
另一个声音答:“你没看见那红线?那是活的!”
我笑了笑,没回头。
就在这时,袖子里那团肉乎乎的东西突然拱了我一下。
我低头一看,噬灵蚓皇不知什么时候探出脑袋,肉嘟嘟的嘴一张一合,像是在说话。
我懂它的意思。
它说:刚才那根红线,断得太干净了。
干净得不像逃命,像……故意放的。
我眯了眯眼。
远处山门方向,一片云慢慢压了过来。
我抬手摸了摸后颈,那里还有点麻,是共感蛊残留的触感。
还没完。
我正想着,忽觉脚边一凉。
低头一看,陈三槐倒下的地方,有滩水渍。
不是汗。
是口水。
可奇怪的是,那水渍边上,竟浮着一层极淡的油光,像雨后青石板上的虹影。
我蹲下身,伸出手指蘸了点。
黏。
还带着一丝甜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