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瓶封口的符纸抖得更厉害了,像有只手在里头轻轻叩门。
我站着没动,破袍子贴在身上,血痂硬得能刮下一层粉。台下人开始散了,有笑的,有骂的,也有盯着我看的,眼神像钉子,一根根往我脑门上钉。我知道他们在等我进庆功宴,等我喝醉,等我松口气——然后好趁机把刀插进来。
我不去。
转身就走,走得不快,也不慢,像刚从哪个坟地里爬出来的人,懒得跟活人多废话。
袖子里那堆贺礼沉得慌,火云宗的琉璃盏压着肋骨,硌得生疼。我顺手摸了把肩头,噬灵蚓皇九个脑袋懒洋洋晃着,草环歪到一边,像是刚睡醒。
“干活了。”我掐了道符,指尖一弹,没声没响,那符就钻进它尾巴缝里。
它打了个嗝,雾气从尾尖渗出来,贴着地皮往四下爬。没人看见,连风都懒得卷它。这是地脉蛊网,早年我在青玉峰三百六十个阵眼里埋的线,现在该收了。
偏殿门口站着两个礼官,捧着名册,见我过来,脸立马绷成一块干饼。
“楚公子,贺礼已登记,稍后统一入库。”
我咧嘴一笑:“辛苦,让我再瞅一眼,刚收的,怕漏了。”
不等他们拦,我抬脚就进,一脚踢在门槛上,身子一歪,手扶墙才站稳。
“哎哟,这血流得有点晕。”
我喘着粗气,背贴着墙滑下去,像是站不住了。实则掌心早把噬魂蛊压进地砖缝里。这蛊不咬人,专吃灵脉里的杂息,现在它正顺着殿内地气,把每一件贺礼的灵力流向都舔一遍。
我靠着墙,慢慢蹭起来,一边拍灰一边往里走。
火云宗的琉璃盏摆在正中,红得刺眼。我装作整理袖口,手一抖,指尖蹭过盏底,醉相思蛊顺着皮肤滑出去,钻进那层火灵气息里,像条小蛇钻进炭堆。
它开始记味了。
合欢宗那红绳结烧成的灰还在盒子里,我没碰。但路过时故意咳嗽一声,震得盒子晃了晃,一缕残烟飘出来,被我袖口藏着的嗅骨虫一口吞了。
这玩意儿比狗鼻子灵,以后谁敢用同源毒丝,它能顺着味儿咬到对方裤裆。
其他礼物一个个过手,我每碰一件,指尖就弹一粒蛊卵进去。有的藏在礼盒夹层,有的黏在玉匣底部,全是我从柳蝉衣药炉里顺来的“安神引”。无毒,不发作,就干一件事——记灵力指纹。
等哪天青玉峰炸了,我不用查谁干的,蛊网一拉,谁的手印最热,谁就是凶手。
最后一个盒子是玄铁令和金纹玉牒,礼官说这是官方认证,不能私动。
我笑了:“我不动它,它还能自己跑了?”
话是这么说,可我弯腰时,发丝蘸着指腹一滴血,在盒底画了个微型阵纹。这纹跟蛊卵共鸣,只要有人敢动这盒子,三百里外的守山蛊都会打喷嚏。
做完这些,我直起腰,拍了拍手,像是真忙完了。
“行了,你们收着吧,我歇会儿去。”
礼官松了口气,点头哈腰送我出门。
我走出偏殿,天已经快黑了。晚霞压在主峰顶上,红得像刚泼完血。
凉亭在西侧山腰,我去那儿,半道上碰见三个弟子在搬阵旗。
“师兄,庆功宴快开始了,峰主说您得去坐主位。”
我摆摆手:“我不喝酒,去了也是扫兴。你们去吧,记得别喝太多,夜里还要巡山。”
那弟子咧嘴一笑:“放心吧师兄,今儿咱们赢了,大伙儿都提着气呢,谁敢偷懒?”
我点点头,没说话。
赢了?
赢的是阵法,不是人心。
我继续走,进了凉亭,石桌上摆着果盘,果核都被人啃过,乱七八糟。
我捡了个苹果核,塞嘴里嚼了两下,酸得牙根发软。
“出来。”我低声说。
三道影子从亭外树后闪出来,是陈三、吴六和林九,我信得过的。
他们站定,一句话不说。
我吐出果核,指着远处三个阵眼位置:“今夜巡山照旧,路线不变,时间不变。但每过一个阵眼,你们就往石缝里塞一粒‘安神丹’。”
陈三皱眉:“那不是给伤员吃的?”
“现在是钥匙。”我说,“塞进去,别让人看见。”
他们懂了,点头退下。
那“安神丹”是柳蝉衣特制的,外表是药丸,内里裹着蛊引。一入土,立刻激活地底埋着的三百六十五枚守山蛊卵,形成闭环监控网。谁要是敢半夜摸上山,刚踩上阵眼,蛊网就会轻轻颤一下,颤得像有人在耳边打了个响指。
我摸了摸噬灵蚓皇头顶那圈草环,低声说:“结界模式,三级戒备。”
它懒洋洋张了张嘴,一圈淡粉色光晕从它体内荡开,悄无声息地罩向整个青玉峰。
这结界不伤人,也不显形,只做两件事:一是感知所有异常灵流,二是把信息传回我识海。一旦有外力入侵,它会先吞一口,再吐一口,反向追踪。
我坐在凉亭里,望着主峰方向。
晚霞快没了,山影一寸寸压下来。
袖子里的琉璃盏忽然轻轻震了一下。
我伸手进去,摸了摸盏壁,温度正常,可那层爆炎符的灵力波动,却像心跳一样,开始加速。
有人在远程试引。
我冷笑,指尖一弹,醉相思蛊顺着因果线反爬回去,像只小蜘蛛,沿着丝线往对方巢里钻。
盏子没炸,我也没动。
就让他们以为我喝醉了,以为我松懈了,以为这阵法赢了,人也飘了。
他们不知道,我最怕的不是打不过,是赢了以后没人防。
风从东边来,带着点腥。
我抬手,把肩头噬灵蚓皇的草环重新编好,戴回头顶。
它打了个哈欠,九个脑袋齐齐转向山门方向。
山门外,一道身影正缓缓走来,手里提着个红木匣,匣子没封,露出一角玉简。
那玉简上,刻着火云宗的徽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