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咬着果核,咔咔两声,碎渣顺着喉管滑下去,没嚼两下就咽了。这果子不甜,皮还涩,但能压住舌尖那股想骂娘的冲动。
袖子里的老九动了动,像是打了个嗝。我知道它在提醒我——那道地脉余波,还在往外爬。
我蹲在屋檐角,手指不动声色地蹭了蹭袖口草环,一道微不可察的蛊丝顺着指尖滑出,钻进砖缝。老九张嘴,一口把残在地里的气机吸了个干净。它不是真饿,是得把痕迹吃了,不然谁都能顺着味儿摸上来。
底下人还在吵,说阵纹没了,说薛断岳是走火入魔,说该报首座。
我慢慢往后蹭,灰袍破洞擦着墙皮,发出沙沙的响。刚退到拐角,就听见一声轻笑。
“十七?”
我肩膀一抖,差点把果核呛进气管。
墨无涯站在十步外,手里捧着本佛经,嘴角翘着,像是刚从庙里听完早课回来。他脚下没影,雪地上连个脚印都没有,可人就站在那儿,笑得像一尊刚开光的泥菩萨。
“首、首座大人……”我缩着脖子,手一松,果核滚进雪堆,“我……我在找鸡骨头,三姐说今天炖汤要用三年以上的……”
“哦?”他往前走了一步,佛经轻轻翻页,“那你找到没?”
“没、没呢……”我搓着手,灰袍袖子往下掉,露出半截发青的手腕,“刚才好像看见一个,可一眨眼就不见了,兴许是猫叼走了……”
他没接话,蹲下来,指尖点了点我袍子上的破洞。
“这补丁,是你自己缝的?”
“啊?不是……是……是空寂师叔前些日子给补的。”我低头看那块歪歪扭扭的布,心说你要是再碰我衣服,我就让你补的是你自己的嘴。
他轻笑一声,指尖顺着破洞边缘划了半圈。
“十七啊,你胆子小,腿也软,摔个屋脊都能吓出鼻涕泡来,可昨儿风雷阵起的时候,你怎么站得那么稳?”
我脑子一紧。
糟了。
我昨儿是装摔,可没装完就听见薛断岳疯了,临时改主意站直了看戏。这事儿没人提,我以为糊弄过去了。
“我、我那是吓僵了!”我“哇”地一声哭出来,眼泪鼻涕全挤出来了,还故意抽了两下嗓子,把声音哭劈叉,“您别问我了!我啥都没看见!我连鸡骨头都捡不起来!”
他看着我,笑得更深了。
可那笑没到眼底。
“吓僵了?”他慢悠悠站起身,“可有人看见,你落地时脚尖是朝前的,没打滑,没踉跄,连灰都没扬起来——摔傻子能摔得这么准?”
我哭得更凶了,一边抹脸一边往后蹭,后脑勺“咚”地撞上门框。
就是这一撞。
我后颈贴上木头的瞬间,一缕蛊丝顺着门框爬了上去,细得连风都吹不断,滑进他刚才站的地儿,贴着雪面,往他来时的路延伸过去。
他没察觉,还在笑。
“别怕,我不罚你。”他合上佛经,轻轻拍了拍我肩膀,“就是关心你。毕竟你这孩子,太老实了,老实得……有点不像话。”
我抽抽搭搭点头,眼泪糊了满脸。
他转身要走,忽然又停下。
“对了,”他回头,嘴角那笑还是挂着,“你最近……有没有啃过什么特别的果子?”
我一愣。
“就……就是山里捡的……不特别……”
“是吗?”他轻声说,“可有人看见,你啃果核的时候,眼尾那颗痣,会发烫。”
我手一抖,袖子里的老九猛地缩成一团。
他没再多说,转身走了。雪地上还是没脚印,可那股味儿——像是烧焦的香,混着铁锈——一直飘到院门口才散。
我坐在雪地里,没动。
眼泪还在流,可已经不烫了。
我慢慢抬手,抹了把脸,把鼻涕甩在袖口。然后从怀里摸出半块干饼,掰了一小块,塞进嘴里。
嚼了两下,咽了。
老九在我袖子里拱了拱,像是在说:他怀疑你了。
“废话。”我低声说,“他要真信我是傻子,就不会问痣的事。”
我低头看手心,掌纹还在,可刚才那一撞门框,后颈有点麻。
蛊丝还在往前爬。
我闭上眼,神识顺着那丝线往后探——它贴着雪面,钻进执法堂外墙的砖缝,一路往里,绕过三道守阵,最后停在一间密室门口。
门缝底下,有光。
我“看”见墨无涯坐在案后,判官笔搁在桌上,佛经摊开,血纹在纸面游动,像活的蚯蚓。
他指尖蘸血,在案上画了三道线。
一道连薛断岳,一道连风雷阵,一道……连我。
他笑了。
然后他抬手,把判官笔蘸了墨,在“楚昭然”三个字上,轻轻画了个圈。
我猛地睁眼,后颈一凉。
蛊丝断了。
我坐在雪地里,没动。
半晌,我掏出剩下的饼,又啃了一口。
这回没咽,含在嘴里,等它化了。
然后我站起身,拍了拍灰袍上的雪,转身推门进屋。
屋里暖,我脱了鞋,把脚塞进炕沿。老九从袖子里钻出来,盘在桌角,脑袋搭着断剑。
我摸了摸眼尾那颗痣。
它不烫,也不温,就是……有点沉。
像被人盯了太久,连皮带肉都压出个坑。
我盯着炕桌,忽然说:“老九,你说他是不是知道什么?”
老九没动。
我也没指望它答。
可就在这时,断剑里传来一声倒着的话。
“命天改能不”——“不改天命难”。
我愣了下。
烛九阴醒了?
我刚想问,外头突然传来脚步声。
我立刻躺倒,拉过被子盖住头,手里攥着半块饼,装睡。
门开了。
“十七?”是三师姐的声音,“你在这儿?”
我没应。
她走近,伸手摸了摸我额头。
“烧了?”她嘀咕,“脸怎么这么烫?”
我没动。
她叹了口气,转身走了。
门关上,我睁开眼,把饼塞进嘴里,嚼了两下。
然后我坐起来,从炕席底下摸出一张符纸,用指甲在上面划了三道。
一道画圈,一道画叉,一道画线。
我盯着它,低声说:“墨无涯,你要查我,行。
可你得先想好——
查到的,到底是真相,还是我让你看见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