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惊寒终究没走上前，只站在廊下看了片刻，便转身去了书房。秦峰望着他的背影，又看看庭院里言笑晏晏的苏念，挠了挠头——大帅这几日的神色，似乎比从前柔和了些。
苏念教完字，将孩子们送走，转身就见张妈端着一碗黑漆漆的汤药过来，脸上带着几分犹豫：“大小姐，这是今儿的药……”
“我送去给大帅。”苏念自然地接过，药碗温热，散发着浓郁的药味。
她走到书房门口，正听见里面传来沈惊寒的声音，带着几分冷厉：“告诉沈惊远，再敢动收容所的主意，别怪我不念亲情。”
随后是秦峰的应和声，苏念敲了敲门，沈惊寒的声音缓和下来：“进。”
他正揉着眉心，桌上摊着几张地图，显然刚处理完军务。苏念将药碗放在桌上：“该喝药了，凉了药效就不好了！”
沈惊寒抬眼，看到那碗药，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下，却没像往常那样推脱，径直端起来一饮而尽。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他却忽然觉得，比前几日似乎淡了些。
“收容所那边出了什么事？”苏念拿起空碗，状似随意地问。
“沈惊远派人去捣乱，想断了孩子们的口粮。”沈惊寒冷哼一声，“他倒是会挑地方下手，知道这些孩子是我安置的，动他们就是打我的脸。”
苏念沉吟道：“收容所的事，与其藏着掖着，不如大大方方做。让报社的人去拍些照片，登在报纸上，标题就叫‘大帅体恤孤儿，乱世存仁心’。”
沈惊寒挑眉：“你想让我做给外人看？”
“不是，是做给辖区里的百姓看。”苏念道，“沈惊远散布你寡情绝嗣’的流言，无非是想让百姓觉得你不值得拥戴。可若让他们知道，你连战乱孤儿都肯庇护，自然会明白那些流言是假的。”
她顿了顿，补充道：“而且，沈惊远若再敢动收容所，就是与民心为敌，你处置他，也更理直气壮。”
沈惊寒看着她，眼底闪过一丝赞赏。这个女人总能从看似无关的事里，找到破局的关键。他拿起桌上的钢笔，在纸上写了个“准”字，递给秦峰：“按苏小姐说的办。”
秦峰走后，书房里只剩两人，沈惊寒忽然开口：“你似乎……很懂这些权谋？”
“还真不是，在国外时，跟着导师研究过社会心理学。”苏念半真半假地答，“人心所向，往往比枪炮更有力量。”
沈惊寒没再追问，目光落在她袖口沾着的墨渍上——想来是方才教孩子写字时蹭到的。他沉默片刻，从抽屉里拿出一方干净的手帕递过去：“擦擦吧。”
苏念一怔，接过手帕，手帕上带着淡淡的皂角香，料子是上好的云锦，显然不是寻常物件。她指尖擦过墨渍，忽然觉得气氛有些微妙。
“对了，”她转移话题，“下周我想回趟苏家，有些医学书籍落在老宅了，得取来。”
“我让秦峰派人护送你。”沈惊寒道，“如今城里不太平。”
“不必麻烦，我带两个护卫就行。”苏念笑了笑，“总不能一直躲在大帅府里，我也得学着处理苏家的事，我父亲是个软弱的，总是支不起来，小时候我和我母亲就受欺负。”
沈惊寒点头，没再坚持。
苏念回苏家那天，天气难得放晴。马车刚到苏家门口，就见一个穿着西装的年轻男人迎上来，脸上带着热络的笑：“念念，你可算回来了！”
是苏家的远房表哥，李博文。原主留洋时，他也在同一座城市，两人曾有过几分交情。
苏念下车，礼貌性地点头：“表哥。”
李博文却上前想扶她的手臂，被苏念不动声色地避开。他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笑道：“听说你去了帅府？那位沈大帅……脾气可不好，没欺负你吧？”
“大帅待我很好。”苏念淡淡道，“我回来取些东西，很快就走。”
进了屋，李博文却一直跟在她身后，絮絮叨叨地说着话，话里话外都在暗示沈惊寒冷酷无情，劝她“早做打算”。苏念心头了然——这李博文，怕是被沈惊远收买了，想从她这里套话。
她不动声色地应付着，取了书正要离开，李博文忽然拦住她：“念念，我知道你学过医，沈大帅是不是真的……有隐疾？外面都在传……”
苏念抬眼，目光冷了几分：“表哥这话是什么意思？沈大帅是我的未婚夫，你背后议论他，就不怕我告诉苏家长辈？再说沈大帅身体好着呢！表哥听风就是雨的性格什么时候能改！”
李博文被她的气势慑住，讪讪地让开：“我只是随口问问……”
苏念没再理他，带着护卫径直离开。马车驶离苏家，她掀开帘角，看到李博文正匆匆走进一辆黑色轿车，车身上隐约能看到沈惊远麾下军队的徽记。
果然是他。
回到帅府，苏念将此事告知沈惊寒。他正在看报纸，上面登着收容所孩子们的照片，标题正是她拟的那句。
“沈惊远倒是舍得下本钱，连你表哥都拉拢。”沈惊寒放下报纸，语气平静，“看来，他是真急了。”
“急，才容易出错。”苏念道，“我倒觉得，这是个机会。”
沈惊寒看向她：“你想怎么做？”
“引蛇出洞。”苏念笑了笑，“他不是想知道你的情况吗？我就‘不小心’让他知道，你的身体调理得很有起色。他若想阻止沈家有后，定会铤而走险。”
沈惊寒看着她眼中闪烁的狡黠，忽然觉得这女人像只机敏的狐狸。他沉吟片刻，点头：“可以试试。但你要小心，沈惊远心狠手辣。”
这句叮嘱，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关切。苏念心头微动，应道：“我知道，我故意和他因为你的身体争吵，正好把这件事透露给他。”
沈惊寒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抬眼看向她，眉峰微挑：“争吵？”
“嗯，”苏念指尖划过书页边缘，语气带着几分狡黠，“我故意在李博文面前大声和他争论，你的身体好着呢！”她模仿着当时的神态，微微蹙眉，语气拔高了些，“‘沈惊寒的身子好的不得了’——大概就是这些话。”
沈惊寒看着她惟妙惟肖的样子，嘴角竟微微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像冰封的湖面裂开一道细缝：“苏小姐演起戏来，倒是比油画更逼真。”
“为了任务，总得牺牲些形象。”苏念抬眸，撞进他带着笑意的眼底，心头莫名一暖，“何况，李博文那种人，只信自己‘偷听到’的话。越是争执里漏出来的信息，他越当真。”
沈惊寒放下茶杯，指尖在桌面轻轻敲击着，发出规律的轻响。月光透过窗棂落在他脸上，柔和了他冷硬的轮廓。
“你就不怕，他把‘能不能生养’这话传出去，反而坐实了流言？”
“怕什么？”苏念坦然迎上他的目光，“我紧接着就‘气呼呼’地说，‘德国医生都说了，好好调理不是没希望，偏他自己不上心！’——这话才是重点。”
她顿了顿，补充道，“既承认了有隐疾，又给了希望，最能勾着沈惊远动手。他若想彻底断了沈家的根，定会趁你‘调理有望’时下手，这才好抓他的把柄。”
沈惊寒沉默片刻，忽然站起身，走到她面前。他比她高出一个头，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身上的烟草味混合着淡淡的药香，竟不显得突兀。
“苏念，”他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她，声音低沉，“你就这么信我能护住你？”
苏念仰头看他，月光在他睫毛上投下浅浅的阴影。她忽然笑了，伸手将散落在颊边的碎发别到耳后：“沈大帅若护不住自己的未婚妻，传出去岂不是更让人笑话？”
这话带着几分调侃，却让沈惊寒的眼神柔和了几分。他伸出手，似乎想碰她的头发，指尖在半空中顿了顿，最终只是轻轻拂过她肩上的一缕月光。
“放心，”他收回手，语气恢复了惯常的沉稳，“有我在，没人能伤你。”
这句话说得极轻，却像一颗石子投进苏念的心湖，漾开圈圈涟漪。她忽然想起上一个世界的安稳，再看看眼前这个乱世里的男人，竟觉得此刻的帅府，比想象中更让人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