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晏修凝视着床榻上苍白如纸的沈霜刃,修长的手指不受控制地轻颤着,左手缓缓抚上她冰凉的面颊。
她总是带着锋芒的眉眼此刻安静地闭合着,羽睫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唇色淡得几乎透明,整个人脆弱得像一碰即碎的薄冰。
霜儿...
他低哑的嗓音里压抑着难以察觉的颤抖。
老太医战战兢兢地捧着一碗黑褐色的药汤上前:王、王爷,这是老臣配的解毒汤,需趁热...
南晏修单手一把夺过药碗,滚烫的汤药溅在他手背上,瞬间烫出一片红痕,他却恍若未觉。
他小心翼翼地托起沈霜刃的后颈,将碗沿抵在她唇边。
乖,把药喝了。他声音轻柔得不可思议。
可昏迷中的人儿双唇紧闭,褐色的药汁顺着唇角滑落,在素白的寝衣上晕开一片刺目的痕迹。
第二次尝试时,药汤更是直接洒在了锦被上。
南晏修的瞳孔猛地收缩,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忽然抬手一挥:都出去!
待最后一个侍女带上房门,他仰头含住一口苦得发涩的药汤,俯身贴上沈霜刃冰冷的唇瓣。
舌尖撬开她紧闭的牙关,将药汁一点点渡进去。
苦涩在两人唇齿间蔓延,他眉头紧锁,却固执地重复着这个动作,直到碗底见光。
咳咳...
沈霜刃突然轻咳一声,一滴药汁从唇角溢出。
南晏修立刻用指腹拭去,却见她喉间微微滚动,终于将最后一口药咽了下去。
窗外,雨后的月光格外清冷,在青石地砖上投下斑驳的窗影。
沈霜刃缓缓睁开眼,视线从熟悉的云锦床帷慢慢下移——鎏金香炉里青烟袅袅,案几上堆满了各色药包,空气中弥漫着苦涩的药香。
她试着动了动手指,却发现右手被一只温热的大掌紧紧包裹,指节都被攥得有些发麻。
厉尘兮这个庸医...她在心里暗骂,配的什么破药,药效这么霸道。
喉咙里像是塞了把沙子,连吞咽都带着刺痛。
她微微侧头,南晏修那张俊美无俦的脸近在咫尺。
男人就那样半倚在床沿,剑眉紧蹙,鸦羽般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玄色锦袍上还带着夜露的湿气。
他的左手如同铁钳一般紧紧地握住她的手,右手的剑伤犹如泉眼一般还在隐隐渗血。
似是感受到动静,南晏修猛地睁开眼。
四目相对的瞬间,他眼底翻涌的情绪让沈霜刃心头一颤。
霜儿你醒了?
他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像是熬干了最后一丝气力。
不等她回答,他已经箭步冲到案前,颤抖的手险些打翻茶盏。
当温热的杯沿抵到唇边时,沈霜刃下意识往后缩了缩。
南晏修却不由分说地托住她的后颈,动作强势却又不失温柔。
温水滑过灼痛的喉咙,她忍不住发出满足的喟叹。
你什么时候...
她将空茶盏递还,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南晏修衣袖上的龙涎香混着药草味萦绕在鼻尖,让她没来由地心慌。
从发现你倒在花园那刻起。
他忽然开口,目光灼灼地盯着她颈间还未消退的青紫痕迹,你就没离开过我的视线。
沈霜刃心头一跳,下意识去摸脖子上的毒痕。
话音刚落,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墨昱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王爷,查到了些线索。
南晏修的左手陡然收紧,又在看到沈霜刃吃痛的表情后立即松开。
他深吸一口气,为她掖好被角:等我回来。
房门关上的瞬间,沈霜刃长舒一口气。
厉尘兮啊...
她吃痛的吸了一口气,你最好已经脱身了!
( 后来在明月楼,当厉尘兮红着眼眶质问她为何要冒险时,沈霜刃正把玩着那枚空药瓶。
月光透过窗棂,在她指尖投下斑驳的光影。
如果换成是你...她突然将药瓶抛给他,唇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我相信你会吞得更干脆。
见厉尘兮还要争辩,她随手掷出一枚暗器钉在他耳畔的柱子上:毕竟当时那种情况,除了我,谁还救得了你这傻子?
就像三年前那个雪夜,沈霜刃拖着断剑踉跄闯入城隍庙的密室时,厉尘兮第一次见识到什么叫以命换命。
她背上插着三支淬毒的弩箭,怀里却死死护着昏迷不醒的萧无银。
血从她嘴角不断涌出,却在看到众人时绽开一抹笑:人...我带回来了...
后来厉尘兮才知道,那次任务本是萧无银负责接应。
当他失手被擒时,是沈霜刃单枪匹马杀入敌营。
她本可以全身而退,却在最后关头用后背为萧无银挡下了致命暗器。
阁主总是这样。
紫璇擦拭着染血的银针轻声道,去年刺史藏进案,她为护紫璇周全,硬生生挨了毒掌。上元节那晚...
这样的故事在豕骨阁俯拾皆是。)
而此刻躺在月影阁的沈霜刃,正摩挲着枕下的青玉哨。
她想起去年寒冬,厉尘兮为取解药独闯冰湖;
想起紫璇为保密信生生咬断被毒箭射中的手指;
想起萧无银顶着叛徒骂名在敌营蛰伏三年;
想起文宇彬被按在泥地里折辱时,死死护着怀里的豕骨阁信物...
值得。
她望着窗外的轻笑。
这些疯子,哪个不是为她拼过命?
豕骨阁没有主仆,只有过命的交情。
正如阁训所言——同袍同泽,偕作偕行。
他们早就是彼此在这世上最后的软肋。
南晏修缓步踱至庭前,月色将他的身影拉得修长冷峻。
墨昱快步上前,双手奉上一个精巧的瓷瓶:王爷,此物是在后花园假山缝隙深处寻得。
南晏修左手指尖轻转瓷瓶,月光下可见瓶身泛着奇特的青釉光泽,瓶塞处嵌着一颗罕见的血玉珠。
他眸色渐深:这釉色...不似盛京窑烧制的。
指腹摩挲过瓶底隐秘的火焰纹,倒像是边境的民窑烧制出来的。
墨昱闻言一惊:可要属下派人去查?
南晏修微微颔首,忽然话锋一转:那些人审得如何了?
都交代清楚了,说辞基本一致。
墨昱翻开手中册子,都已交代清楚,说辞基本吻合,确是单纯赴宴。唯独...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唯独那吴为镛。大夫验伤后发现,他后颈处有淤血,颅顶有撞击伤,应是先遭人重击昏厥,倒地时又撞到了头部。
重击?
南晏修指尖一顿,瓷瓶在他掌心发出细微的碰撞声。
他眼前闪过偏殿内的场景——吴为镛倒卧在最里侧的角落,而豕骨阁的二人分别位于窗前和门边。
有意思。
他唇角勾起一抹冷笑,殿内格局分明,若要从背后袭击吴为镛...
阳光下,他眸中寒芒乍现,除非动手之人,本就混在他们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