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画师果然在互市住了下来,每日揣着画板穿梭在市集里,笔尖追着晨光、赶着暮色,把互市的烟火气一点点织进画里。他画唐婉蹲在药圃里分捡草药,指尖捏着薄荷叶的专注;画徐凤年扛着巡查记录走进药圃,随手帮她扶正歪倒的竹篱笆;画两人并肩站在鸿雁棚前,看鸟儿衔着信纸飞向远方,影子被夕阳拉得老长。
这日清晨,唐婉刚把新晒的草药收进竹筐,就见老画师举着画板在不远处张望,笔尖悬在半空,眉头微蹙。她走过去笑问:“画师,是哪里画得不顺心吗?”
老画师指着画纸上的鸿雁:“唐姑娘你看,这鸟儿展翅的姿态总差了点意思。按理说衔着信的鸿雁该带着股急切劲儿,可我画了三稿,都像是笼里养熟的鸽子,少了点灵气。”
唐婉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竹棚,恰好一只鸿雁扑棱棱飞起,嘴里衔着她刚写好的信——信里说今日药圃新收了批金银花,晒干后煮水喝能解暑,让徐凤年巡边时记得带些。那鸟儿振翅时,翅膀拍得又急又稳,尾巴微微上翘,确实带着股“赶时间”的鲜活气。
“画师你看,”唐婉指着空中的鸿雁,“它呀,知道信里有要紧事,飞起来都带着风呢。”
老画师眼睛一亮,连忙提笔疾画,笔尖在纸上划过,竟带起几分风声。“妙啊!是这股‘有事在身’的机灵劲儿!”他画得入神,连徐凤年走到身后都没察觉。
徐凤年刚巡完东边的哨卡,手里还攥着块北莽牧民塞的奶疙瘩,见画师正对着唐婉的背影勾线,忍不住打趣:“画师今日的灵感,比昨日又精进了?”
老画师头也没抬:“托世子和唐姑娘的福,这画里的‘气’总算顺了。你看这鸿雁,是不是像能从纸上飞出来?”
徐凤年凑过去看,画纸上的鸿雁羽翼分明,翅膀边缘还带着淡淡的光晕,仿佛下一秒就要冲破纸面。而画角的唐婉,正仰头望着天空,发梢被风拂起,嘴角噙着浅浅的笑,连阳光落在她睫毛上的碎光都被画得清清楚楚。
“确实活了。”徐凤年点头,把奶疙瘩递给唐婉,“刚从牧民那拿的,尝尝?”
唐婉接过来,掰了一小块放进嘴里,奶香味在舌尖化开。老画师忽然放下笔,看着两人笑道:“世子和唐姑娘站在这儿,倒比画里还像画。要不,我给二位画张合像?就站在这药圃前,背景就用这片金银花。”
唐婉的脸一下红了,刚想摆手,徐凤年却应得爽快:“好啊,只是别把我画得太凶就行。”
老画师乐了:“世子放心,我笔下的人物,都带着三分笑意呢。”
正说着,几个北莽孩子举着糖画跑过,领头的男孩手里举着个骑马的糖人,嚷嚷着“要像徐世子那样威风”;卖胡饼的老汉推着车经过,见唐婉在,特意多留了两个芝麻馅的;北莽的老婆婆挎着篮子来换草药,篮子里装着刚摘的野草莓,说是“给唐姑娘润嗓子”。
唐婉一一笑着收下,把晒干的薄荷捆成小束回赠。徐凤年站在一旁看着,忽然觉得,老画师要画的哪是《互市春景图》,分明是一幅《人间烟火卷》。
午后的阳光透过药圃的竹架,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影。老画师让唐婉和徐凤年并肩站在金银花丛旁,自己退到三步外,眯着眼打量:“唐姑娘稍微侧点身,对,看世子那边……世子笑一笑,别总绷着脸,就像平时看唐姑娘那样就行……”
徐凤年闻言,转头看向唐婉,眼里的笑意自然漫开,连眼角的纹路都带着暖意。唐婉被他看得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地攥紧了手里的薄荷束,指尖却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背。
两人同时一顿,相视而笑。老画师抓紧时机落笔,笔尖簌簌作响,将这一瞬的眼神交汇、指尖轻触,都悄悄收进了画里。
远处的市集依旧热闹,鸿雁在空中盘旋,胡饼的香气混着草药香,连风都变得甜丝丝的。老画师望着眼前的景象,忽然明白自己为何执着于这幅画——这世间最动人的,从来不是刻意的景致,而是这些自然流淌的、带着温度的瞬间。
他低头看着画纸上渐渐成形的轮廓,轻声感叹:“真好啊……这样的日子,多画几幅都不够。”
徐凤年和唐婉没听清他说什么,只觉得风里的金银花格外香,对方的眼神格外暖。药圃里的鸿雁忽然振翅飞起,带着新写的信,朝着远方的哨卡飞去,翅膀划破云层,在蓝天上拖出一道看不见的线,一头连着这里的药圃,一头系着远方的牵挂。
这一日,老画师的画纸上,又多了几分鲜活的颜色。而互市的日子,就像这缓缓铺开的画卷,在笔尖下、在笑谈中、在鸿雁的翅尖上,慢慢晕染开来,温柔而绵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