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见愁水道的风波渐渐平息,龙虎山楼船上的弟子们正在有条不紊地清理战场,禁锢俘虏,修复船体。
黑袍寨主伏诛,贾家兄弟被擒,黑水寨与贾家勾结的阴谋彻底败露,玄玶真人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对眼前这位神秘而强大的少年道人“清尘子”充满了感激与好奇。
他再次诚挚地发出邀请:“清尘子道友,此番多亏你力挽狂澜。不如随贫道一同乘船前往龙虎山?路上也好有个照应,贫道亦可为你引荐天师。”
然而,临清却微微摇头,拱手谢绝道:“玄玶真人盛情,贫道心领。只是,贫道此行,乃遵循一位前辈指点,意在游历山水,磨砺道心。若搭乘楼船,虽则便捷,却失了那份于红尘中砥砺前行的意味。拜见天师固然重要,然道途漫漫,每一步的体悟亦不可或缺。贫道还是想按照原定计划,独自前行,以期有所收获。”
他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得到《沧溟真解》传承后,他自身道途的桎梏已得缓解,拜见张天师的迫切性确实降低了许多。更重要的是,他深知修行在于自身,玄诚子道长指点的这条路径,本身也是一种重要的历练,不可轻易舍弃。
玄玶真人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赞赏。
他看得出临清并非矫情,而是真心追求大道磨砺。
这等心性,在年轻一辈中实属罕见。
“道友道心坚定,贫道佩服。既然如此,贫道也不便强求。他日道友抵达龙虎山,贫道定当扫榻相迎。”
两人立于船头,脚下江水奔流,远处山峦叠翠。
大战之后的宁静,让气氛显得格外平和。
玄玶真人看着临清身上那股渊深似海、却又中正平和的气息,心中一动,起了论道之意。
他修行数百载,卡在炼气化神中期已久,见临清虽年轻,却对道法有独到见解,或许交流一番,能有所启发。
“道友,”玄玶真人抚须笑道,“今日一战,见道友神通玄妙,尤擅水法,根基之扎实,法力之精纯,令贫道叹为观止。贫道痴长几岁,于这炼气化神之境蹉跎良久,有些许困惑,不知可否与道友探讨一二?”
临清正有此意。
他初入炼气化神,虽有《沧溟真解》这等无上传承,但终究缺少与同境界高手的交流印证。
玄玶真人出身龙虎山正统,经验丰富,正是绝佳的交流对象。
他欣然应允:“真人过谦了。贫道初窥此境,诸多不解,正欲向真人请教。还请真人不吝赐教。”
于是,一场关乎炼气化神境界的论道,在这鄱阳大泽的清风流水间,悄然展开。
玄玶真人率先开口,问道:“炼精化气,乃聚后天之精,返先天之炁;而炼气化神,则是以先天之炁,滋养魂魄,凝聚元神。此乃共识。
然,如何滋养?如何凝聚?这‘神’之锤炼,当以何者为先?是壮大其力,还是纯化其质?
贫道观道友元神雏形,凝实无比,灵光内蕴,似有独到之法。”
临清沉吟片刻,回想自身突破及《沧溟真解》要义,答道:“真人所言极是。
依贫道浅见,‘神’之锤炼,力与质,犹如舟与水,缺一不可,然须有先后主次。
初始之时,当以‘纯’为要。
元神初生,犹如稚子,脆弱易染。若急于壮大,吸纳杂气,恐根基不稳,易生心魔。当以精纯先天一炁,如春雨润物,徐徐滋养,涤荡魂识,使其澄澈通透,此谓‘养神如镜’,镜明方能照物。待神质纯净,灵光自生,再行壮大之法,则事半功倍,根基牢固。”
他顿了一下,补充道,“此亦如水流,源头清澈,方能汇成江河,若源头浑浊,纵有滔天之势,亦为祸水。”
玄玶真人若有所思,点头道:“养神如镜,源头清澈……道友此言,深得三昧。
龙虎山亦有‘守一存神’之法,强调心神专一,摒除杂念,与道友之论颇有相通之处。
然,世间万法,诱惑繁多,心猿意马,如何能长久保持此‘纯’境?”
临清微笑道:“此问切中要害。
保持神纯,非靠强力压制,而在‘明心见性’。
需明了何为真我,何为妄念。妄念如云,来则来,去则去,不执不着,心体自然空明。
正如真人方才所言‘守一’,此‘一’并非死守一念,而是守住那灵明不昧的‘本性真如’。
贫道于修行中,常观想水之德性,水静则明,可映万物;水动则变,顺应外境。
心神若能如水,动静皆宜,不滞于物,则杂念自消,神质常清。”
“妙哉!”
玄玶真人抚掌赞叹。
“以水喻心,动静不滞!道友悟性之高,令人惊叹。却不知,这元神壮大之后,如何运用?神通法力,与元神关系几何?”
临清答道:“元神既成,便为身心之主宰,神通法力之根源。元神强,则感知敏锐,推演万物,御使法力如臂使指。
然,神通乃末,元神为本。不可舍本逐末,一味追求神通威力,而忽略了元神的滋养与提升。
譬如御剑,剑利固然重要,但持剑者心神合一,意到剑到,方为至上境界。
贫道以为,修行当以元神境界为纲,神通法术为目,纲举则目张。”
玄玶真人深以为然:“道友见识非凡!确是如此。
贫道曾见一些同道,沉迷于修炼厉害法术,却忽略了心性修为,最终要么进展缓慢,要么误入歧途。
看来,这炼气化神之境,核心仍在‘炼神’二字。神纯则气清,神强则法高。”
他话锋一转,又问:“然,炼神之法,各派皆有不同。龙虎山重符箓,以符通神,借天地之力淬炼元神;金光寺重禅定,以静制动,于空寂中见真如;听闻道友似兼修多家,不知有何体会?”
临清知此问涉及根本,谨慎答道:“真人明鉴。贫道确有机缘,得窥些许别派法门。
然,大道至简,万法同源。
符箓之道,乃借天地法则为镜,映照己心,锤炼神念;禅定之法,乃向内探求,直指本性。
路径虽异,终点皆在‘明心见性’,使元神与道相合。
贫道浅见,不必拘泥于形式,关键在于找到适合自身禀赋、能与道共鸣之法。譬如江河入海,纵有千回百转,终归一处。”
玄玶真人闻言,沉默良久,眼中光芒闪烁,似有所悟。
他长叹一声:“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道友虽年轻,然于道之理解,已臻圆融之境。不拘一格,直指本源,贫道受教了。”
他停顿一下,诚恳道:“不瞒道友,贫道困于中期瓶颈多年,始终觉得差了一层窗户纸未能捅破。今日与道友论道,这‘神质纯净’、‘明心见性’、‘万法归源’之论,如醍醐灌顶,令贫道豁然开朗。
或许,贫道以往过于执着于龙虎山法统,未能跳出藩篱,从更高处审视自身之道。”
临清谦逊道:“真人言重了。贫道不过偶有所得,妄加议论。真人根基深厚,经验丰富,突破瓶颈指日可待。大道无涯,你我皆在求索途中。”
两人相视一笑,颇有惺惺相惜之感。
这番论道,虽无刀光剑影,却比方才的战斗更加酣畅淋漓。
对玄玶真人而言,是打破了多年迷思;对临清而言,则是将自身感悟进行了一次系统的梳理和印证,道心更加通透。
夕阳西下,染红了半边天穹,也映照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
玄玶真人看了看天色,道:“时辰不早,贫道需押解这些贼人回山复命,并即刻将贾家之事禀明天师与朝廷。道友既决意独行,贫道便不久留了。这块龙虎山客卿令牌,请道友收下,持此令牌,在龙虎山势力范围内,可获些许便利。他日山门再会!”
临清接过令牌,入手温润,上刻龙虎交泰图案,灵气盎然。
他再次谢过:“多谢真人。山高水长,后会有期。”
玄玶真人拱手作别,转身指挥楼船起航。
三艘楼船缓缓调转方向,向着龙虎山方向驶去。
临清独立于岸边,望着楼船远去,心中一片宁静。
他转身,望向鄱阳大泽的深处,那里,还有一件事,他需要去做。
此间事了,不日他将重启前往龙虎山的征程,与泽虞之间是否能够同行,也是时候坦白说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