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头一凛,只得硬着头皮,将昨夜在里的遭遇——从威胁老三、潜入老九的商船、暗道惊魂、到被慕心曼盘问——原原本本、不添不减地复述了一遍。叙述过程中,我刻意控制着语速和情绪,力求与之前告诉慕心曼的版本分毫不差。
让我意外的是,她全程没有打断,没有质疑,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在我提到那诡异金面人和最后被偷袭坠海的惊险处时,她握着灌木枝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脸上掠过一丝极快、却足够让我捕捉到的——震惊!
大厅里落针可闻。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铅块,压得人喘不过气,只剩下那若有若无的檀香在死寂中飘荡,更添几分诡异。这气氛,比坟场还要瘆人。
我心中了然:马天鸣这“现场目击者”肯定早就事无巨细地汇报过了。连海滩上那截断木都拿来了,她此刻让我再讲一遍,无非是想印证细节,观察我的反应,或者……更重要的,是想引出她真正关心的话题。
有些话,自己说出来别人未必全信,但经第三者之口转述后,分量就截然不同了。果然,金衣瑶的脸上,那丝震惊迅速沉淀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的审视。她见识过我的剑,还亲自与我有过一次交锋,也在地牢里“测试”过我(那场与两个都是顶级大佬的死囚的生死斗),按理说对我的实力应有所评估。但此刻,她的平静和客气,反而透着一股山雨欲来的不祥。
“本座有个问题,”她忽然话锋一转,芊芊玉指遥遥指向窗外庭院里假山的方向,语气带着一丝玩味,“那日在地牢里,若不用那……不太光彩的手段,你真能赢得了苏亚?”她竟重提旧事!
我有点懵。不是讨论昨晚的惊魂吗?怎么突然翻起陈年旧账了?这跳跃性思维……果然女人心,海底针,尤其还是这么一个位高权重、心思难测的女人。
一股强烈的危机感瞬间攫住了我。她反复试探我的真实实力,绝不仅仅是出于好奇!从最初的地牢测试,到现在的旧事重提……她对我实力的执着,远超一个普通教徒的“考核”。如果仅仅是为了测试入门资格,在座的这些人,包括她自己,恐怕都未必能过苏亚那关!她必有深意!一个她无法凭自身武力解决,而需要找一个“比她更厉害”的人去处理的难题?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她为何在对我疑心重重、屡次鞭打又施恩、始终不相信我,而且又无法完全掌控的情况下,还留着我这条命!每次召见都如临大敌,护卫环伺,即便单独见面也保持安全距离……这份过度的谨慎,恰恰暴露了她内心的忌惮和某种隐秘的期待。
想活命,就必须让她觉得我有“无可替代”的价值!否则,“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尤其是这头她摸不清底细的“虎”!
电光火石间,我做出了决断。必须给她一颗“定心丸”!
“能用出其不意的手段赢她,”我挺直了腰背,目光迎上她的审视,语气带着剑客独有的、斩钉截铁般的自信,“就能用光明正大的手段赢她。我是一个剑客。”我刻意顿了顿,加重了语气,一字一句道:“顶级的剑客。”
大厅里的空气仿佛又凝滞了一瞬。赵无风阴鸷的目光在我身上扫过,带着冰冷的评估。其他“甲”字辈的木头脸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眼神似乎也锐利了几分。
金衣瑶的嘴角缓缓勾起一个弧度,眼神却深不见底:“没想到,本座身边……还藏着如此深藏不露的高手。真是……出乎意料。”她的话语轻飘飘的,但其中蕴含的寒意,却比冰窖更甚。没有人能容忍一个心怀叵测、实力不明的“猛虎”潜伏在身边。
“教主言重了,”我立刻放低姿态,语气诚恳,“我这个人,向来信奉‘闷声发大财’,低调行事,能在这里安安稳稳混口饭吃,已是心满意足。”我这是在暗示:我无意争权,只想苟安。实力?那只是自保的手段。斗天斗地不斗管,识时务者为俊杰,这道理我懂。活着,才是硬道理!更何况,我背负的不仅是自己的命,还有寒老道的安危!我若一走了之,他们找不到我,寒老道必定首当其冲!无形的枷锁早已套牢。要解开,要么彻底肃清金衣瑶、赵无风这些源头,要么……就只能继续戴着这副“归顺”的假面,在这刀尖上跳舞。而后者,是我目前唯一能选的路。恨意被强行压下,转化为近乎冷酷的清醒。
“哦?”金衣瑶的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丝玩味,“年纪不大,做人的道理倒是通透。不简单呐。”
“教主于我有收留之恩,”我语气愈发恭顺,“能跟在教主身边为您分忧效力,心里踏实。”这话半真半假。收留?是胁迫!分忧?是刀口舔血!被扔进死囚牢的生死一线,被扔下海的刻骨冰冷,这些“恩情”,我可都一笔笔记在心里!
“很好……很好……”金衣瑶抿唇轻笑,又轻轻摇了摇头,目光转向赵无风等人,瞬间恢复了上位者的威严,“无风,你们几个,近日还是继续协助慕副庄主。本座这边……”她又掂了掂手中那截灌木枝,眼神锐利,“会加快处理离岛的事务!七日之内,必有分晓。都散了吧!”
“是!教主!属下告退!”我们一众人心领神会,齐刷刷起身行礼。
金衣瑶微微颔首,脸上露出一丝掌控全局的从容笑意。
我也跟着行礼,心中却是一片冰寒的感慨:这一屋子人,除了我像个被审问的犯人,其他人从头到尾就是背景板,连个屁都没放!金衣瑶这针对性,简直不要太明显!这更加坚定了我的判断——她手里,一定捏着一个非我不可的“烫手山芋”。只是,这山芋……到底是什么?烫手的程度,又会有多高,不得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