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冲向毁灭的洪流,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高风透过驾驶舱屏幕上蛛网般的裂痕,看着那群奔跑的,渺小的黑点。
他的逻辑核心正在过载,发出尖锐的蜂鸣。
无法理解。
数据模型无法解析。
这种行为的生存概率为零。
绝对的零。
为什么?
为什么要冲向一颗正在爆炸的恒星?
他不懂。
所以他只能看着。
姜卫国跑在最前面。
猩红色的光芒已经不是光,而是一种粘稠的,具有实质的能量胶质。
空气被灼烧到扭曲,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滚烫的铁砂。
他身上的作战服寸寸碳化。
裸露的皮肤瞬间被烫出细密的血珠,随即又被蒸发。
他感觉不到疼痛。
所有的感官,都被一种更宏大的东西覆盖。
毁灭。
纯粹的,平等的,将一切都抹平的毁灭。
他身后的脚步声,正在一个接一个地消失。
不是倒下。
是一种更恐怖的,被“删除”的寂静。
一名队员在奔跑中,身体毫无预兆地慢了一瞬。
并非力竭,而是他所在的那片空间,其“存在”的规则被锚点坍缩的能量波率先抵达。
他的身体,从脚开始,化作了无意义的飞灰。
连一声惨叫都没能挤出喉咙。
第二个。
第三个。
冲锋的队伍,在以一种绝对安静的方式,被快速削减。
他们是冲向太阳的飞蛾。
在抵达光焰之前,就被那恐怖的辐射烧成了虚无。
姜卫国没有回头。
他不需要回头。
他能感觉到,那些跟随他的气息,正在一盏盏熄灭。
但他还在跑。
肺部已经烧焦,骨骼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可他的双腿,却爆发出此生从未有过的力量。
他不是在用肌肉奔跑。
他是在用他这一辈子的信念。
在用他作为AAb队长的全部责任。
在用他守护这座城市的顽固执念,向前冲锋!
然后,那道真正的,致命的浪潮,来了。
嗡——
一道横扫整个地平线的猩红色冲击波,以超越声音的速度,从镇界之锚的基座处席卷而来。
所过之处,高楼大厦无声地解体。
街道被从物理层面上抹除。
一切物质,都在那股暴虐的规则面前,被还原成最原始的能量。
那是世界的橡皮擦。
高风的驾驶舱里,所有警报声在同一时刻抵达峰值,然后,戛然而止。
屏幕,一片漆黑。
他被那股纯粹的能量彻底吞没。
姜卫国直面了那道浪潮。
他举起了手中的步枪。
不是为了射击。
那只是一个战士,在面对死亡时,最后的本能。
“来啊!”
他用已经烧毁的声带,发出了一声只存在于意志中的咆哮。
轰!
世界,变成了纯粹的红色。
姜卫国的身体,在冲击波触及的第一个刹那,就解体了。
合金作战服,强化肌肉,坚韧的意志。
在足以抹平星球的能量面前,与一颗尘埃没有任何区别。
他应该消失。
他应该和其他队员一样,被彻底抹除,不留一丝痕迹。
但是,他没有。
某种比血肉之躯更坚韧的东西,在那片毁灭的红光中,顽固地停留了一刹那。
那是他的“道”。
一个老兵,一个守护者,一个大家长,用一生去践行的,最朴素,最顽固的“道”。
守护。
这股意志,没有被能量冲垮。
它反而被那股毁灭性的力量点燃,压缩,提纯,最终化作了一枚精神层面的,烧得通红的锥子。
它没有冲向镇界之锚。
它循着一种冥冥之中的联系,一种超越了空间与物理规则的羁绊,刺向了那片规则坍缩的风暴中心。
刺向了那个正在被“分解”与“吞噬”同时撕扯的灵魂。
刺向了白案。
……
虚无之中。
白案的意识正在被磨碎。
一半是冰冷的,要将他还原成基础粒子的秩序。
一半是狂暴的,要将他拖入饥饿深渊的混沌。
他是一粒被扔进石磨的豆子,正在被两片截然相反的磨盘,碾成最细腻的粉末。
他无法思考。
他无法反抗。
他即将彻底失去“自我”这个概念。
就在这时。
一种全新的“味道”,突兀地,粗暴地,闯入了他的感知。
不是侍酒师的“纯净”。
也不是大祭司的“混沌”。
那是一种……滚烫的,带着铁锈味的,无比辛辣,又无比醇厚的味道。
是汗水的咸。
是鲜血的腥。
是劣质烟草的呛。
是老旧皮革的韧。
是守护的执着,是牺牲的决绝,是赴死的悲壮。
是姜卫国。
是那个老混蛋,用他的一辈子,用他最后的生命,酿出的,最后一壶烈酒。
这壶酒,被他一口气闷了,然后狠狠地砸进了这口神明搅出来的,即将沸腾溢出的乱锅里!
轰!
白案那即将被磨灭的意识,被这股熟悉的,滚烫的味道猛地一浇!
那两股正在碾压他的神只规则,被这股纯粹的人类意志,这股不讲道理的“守护”之念,狠狠地撞开了万分之一秒的空隙!
一个微不足道到可以忽略不计的瞬间。
但对于此刻的白案来说。
对于一个顶级的厨师来说。
这就够了!
够他完成最后一道工序!
够他把这锅已经彻底失控的汤,连同桌子一起,掀翻在地!
“啊啊啊啊啊啊!”
一声源自灵魂最深处的咆哮,从风暴的中心炸开!
白案放弃了去平衡,放弃了去掌控。
他选择了引爆!
他将姜卫国用生命换来的那丝“人性”作为火种,将自己的厨师之“道”作为引信,主动将那两股注入他体内的,截然相反的神级力量,彻底引爆!
以他的灵魂为战场!
以他的存在为代价!
……
地面。
猩红色的浪潮席卷而过。
但它没有无限蔓延。
在距离姜卫国冲锋的终点线不过百米的地方,那道毁灭一切的红色光墙,猛地一滞。
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大手,从世界的另一端,死死扼住了它的源头。
天空之上,那根已经红到发紫的镇界之锚光柱,其内部,猛然爆发出了一团更加耀眼的,无法用任何色彩形容的“白”。
那是规则对冲,是概念湮灭,是系统崩溃的纯粹之白。
白光逆流而上,瞬间贯穿了整根红色光柱!
于是,整个城市的人,都看到了此生最为壮观,也最为诡异的一幕。
那根连接天地的毁灭天柱,像一根被从内部引爆的巨大灯管,在一阵无声的剧烈闪烁后。
熄灭了。
毁灭,被强行中止了。
狂暴的能量风暴平息下来,只剩下灼热的余波还在空气中肆虐。
一片死寂。
姜卫国倒在焦黑龟裂的大地上。
他的身体已经残破不堪,生命的气息正在飞速流逝。
他没能完成冲锋。
但他好像,又成功了。
他努力地抬起头,那双已经浑浊的眼睛,看向天空,看向那片风暴平息的地方。
他似乎看到了一个正在缓缓坠落的,模糊的人影。
他笑了。
嘴里涌出的鲜血,让他笑得有些难看。
“臭小子……”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蠕动着已经烧焦的嘴唇。
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但在白案坠落的,正在重组的意识里,却清晰地响起了那句他听了一辈子,最熟悉不过的斥骂。
活下去。